為了幫助人們對深陷誤解的福島「重建理解」

「人口流出」之誤解

東日本大地震和福島第一核電廠事故已過去4年時間。各種問題至今尚未得到解決，而儘管人們還不大能意識到，但實際上「重建理解」已經成為最大的問題之一。人們心中的「福島印象」已經被誤解所籠罩。

比如，關於福島人口流出的印象。

4年來，我舉辦了大約200場演講，經常會在開場時提出這樣的問題——

。

大家會回答「10%」「不對，大概有60%吧」「恐怕得有40%左右吧」等答案。這些說法其實差不多就是大多數日本民眾的認識。

比如，據東京大學特聘準教授關谷直也於2014年3月對全國近1,800人實施的網上調查顯示，針對「你是否認為福島縣的人口一直在流出？你認為流出的比例是多少？」這一問題，其中1,365人回答「我認為一直在流出」，流出比例的平均值為24.38%。換言之，約8成日本人都持有「福島人口在流出」的強烈印象，並且認為流出人口比例占到了福島總人口的4分之1左右。

然而，這種「認為福島人口在流出的印象」是一個巨大的誤解。「福島人口流出」的實際情況如何呢？

正確答案是2.5%左右。福島縣共有190～195萬居民，而最近1年多時間內，遷往縣外的避難者人數始終在4～5萬人之間波動。實際比例也就是「2.5%左右」。換句話說，「福島的實際人口流出情況」與「人們印象中的福島人口流出情況」之間存在10倍的差距。

「僅限於福島的特殊問題」讓人加深了誤解

我在今年3月11日發行的《福島學入門》（East Press）中指出了福島的現實情況與人們印象之間的這種偏差，並解讀了多種統計數據，列出文獻調查和採訪調查結果，力圖消除這種誤解鴻溝。下面，我將闡述在該書中提及的部分問題。

福島面臨的問題非常廣泛。除了避難、清汙、賠償等關於核電廠事故和輻射的「僅限於福島的特殊問題」外，還面臨就業、教育和醫療福利等「其他地區也存在的普遍性問題」。

社會上流傳的「福島形象」往往是圍繞前者「僅限於福島的特殊問題」而形成的。毋庸贅述，2011年3月以後，人們開始將福島視為一片「遭受過前所未有的危機的土地」，而且這種意識已經超越了時間和空間的界限。在此過程中，人們關注的正是其特異之處。換言之，人們對廣泛存在於其他地方的狀況視而不見，相較於日常和正常，人們選擇優先描繪非日常和異常的情況。

比如以下這些情況……。

• 相較於已經恢復到日常狀態、安穩生活的「讓人難以理解的災民」，人們更願意去關注那些哭喊嘶吼的「讓人容易理解的災民」
• 相較於大部分通過了按照全球最嚴格標準實施的放射線檢查的作物，人們更願意去關注檢測出超過法定標準值放射線劑量的特定作物
• 相較於被公正使用於眾多必要之處的款項，人們更願意關注一部分人非法動用的款項
• 相較於被迫外出避難的居民在避難地重新努力創造的成果，人們更願意關注他們與避難地原有居民之間的矛盾

當然，興趣偏好於特異點這本身並不是什麼壞事。因為那裏還有人處於困境，有些地方還做的不足。通過分享這些資訊，引起人們的關注，事態就有可能得到改善。但它也帶來了誤解和缺乏理解的後果，如果這種後果一直無法消除，那就應該改善這種狀況了。前面提到的印象與現實之間相差10倍的誤解只是日本國內的現狀。而我們不難想像，福島的形象在國外更容易遭到誤解。

要消除誤解，首先必須依據客觀數據，重新理解地震後福島的現實情況。

福島的人口減少問題屬於日本全國的共同現象

前面提到了針對人口的誤解，下面稍微補充一下。

人們對核電廠事故引發避難人口流出的印象過於誇張。這反映出3個問題。

第1個問題是在縣外生活的避難者人數少，處於孤立狀態。時至今日仍有許多在縣外避難的人不能確保工作和住處。整體來看，政府對這些少數居民的照顧措施越來越薄弱，NPO等組織的援助也在不斷減少。

第2點是必須認識到大多數人目前仍生活在福島這一事實。不可否認，人們在談論福島問題時總是離不開「避難」二字，這更加深了誤解。但福島的問題其實更加複雜多樣，總是在不斷變化。如果不正視這種情況，且缺乏觀察當地97%以上民眾日常生活的視角，就不可能理解福島問題。

最後是應該在了解這種誤解的基礎上，重新理解福島人口問題的核心是什麼。福島人口問題的核心在於「這是和日本各地出現的問題相同的人口減少問題」。

讓我們看一看福島人口變化的長期趨勢。

上圖展示了從1975年到2011年，直至現在的福島人口數量和增減率情況。與日本人口的大致變化一樣，福島縣的人口呈現出以上世紀90年代後期為頂峰的山狀形態。我們可以從增減率的下滑曲線中讀出2011年發生核電廠事故後人口減少趨勢驟然加速的資訊。「10倍的誤解」或許就是和這種印象發生了重合。

然而，應該看到之後的動向。2012年、2013年、2014年的增減率持續上升，實際上甚至高過了地震之前。

當然，人口還是在持續減少。但這並非福島特有的現象，人口從地震發生前就一直在減少，這也是整個日本面臨的課題。實際上，福島的人口減少率已經低於秋田縣和高知縣等被認為人口減少問題嚴重的縣。地震及核電廠事故確實造成了福島的人口流動化，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這已經與整個日本趨於了同步。

2014年出版的《地方消亡——東京單極集中引發的人口銳減》（中央公論新社）一書中的論調在日本非常流行。它所展示的是已成為長期性人口減少社會的地方所面臨的危險狀況。當我們重新認識到福島人口問題的核心與「日本各地出現的人口減少問題」具有重合關係時，或許福島的問題就會變成「在自己腳下這片延伸土地上發生的普遍性問題」而非「遠離自己的土地上發生的特殊問題」了。

針對農作物受到輻射汙染的誤解

如果不能理解福島問題已經成為普遍性問題這一點，就無法看清現實問題的核心，更無法解決問題，這個道理也適用於人口以外的其他問題。比如，針對福島的農業，或許就有很多人會認為「輻射會造成作物歉收」。真相是否如此？我設定了以下兩組問答。

答案是85.8%。2010年的稻米收穫量為445,700t，2013年為382,600t。的確，減收超過10%是一個大問題。

答案是0袋。2012年產的大米中有71袋輻射量超過法定標準值，2013年有28袋，2014年降為了0袋。除了大米外，市場上流通的蔬菜和水果也是如此，幾乎都不存在放射物質超標的問題。

以靠近福島第一核電廠的相雙地區（雙葉地區和相馬地區的合稱）為中心，有些土地至今仍不能恢復生產。但即便是這樣的土地，也有部分區域逐漸恢復生產，甚至雙葉町和大熊町也開始了試驗性種植活動。人們已經找到了如何將作物中可測得的放射性銫含量抑制在法定標準值以下的栽培方法和技術。實際上，福島產的大米都接受了嚴格的檢查，幾乎已經檢測不出放射性物質了。

標注「福島產」就會遭到殺價，導致農產品價格大幅折價

然而，並不能說「既然生產在穩步恢復，又打消了針對輻射的擔憂，那就沒問題了」。那麼問題何在呢？

那就是大幅折價。

雖然福島大米的生產量並未受到毀滅性的打擊，但其市場價格卻大幅下跌，並已形成常態。不同品種、生產地區和流通方法相對的折價幅度各有差異，比如拿全國農業協同組合聯合會福島縣本部在接受農戶的2014年產大米銷售委託時支付的估算費用來說，福島產越光（Koshihikari）大米的折價率較高，濱通地區生產的大米價格折價37.8%，中通地區折價35.1%。造成這種現象的背景原因除了大米需求量減少外，還包括庫存過剩和東日本地區的豐產預期。

為什麼價格必須折價如此之多呢？因為如果不這麼做就不會有銷路。

我們發現46%的福島大米是流向關東的。還有52.6%會被縣外的批發商收購。從發生地震和核電廠事故以前至今，「福島作為首都圈糧倉的結構」並未出現大的變化。但與其他縣產的大米放在一起，只要貼上「福島產」的標籤，就會被殺價。據說「普通消費者具有迴避購買福島產品的傾向」，導致福島大米只能作為難以標注產地的餐飲和熱食產業用低價大米進行銷售。

在市場機制的作用下，想要重新恢復一度下滑的品牌價值並非易事。儘管也有一些農戶嘗試迴避這種大市場中的競爭，通過面向知曉福島大米安全性和美味的人群直銷大米等舉措來努力恢復品牌價值，但這樣的農戶還只是少數。

消費者的「無意識」將導致日本的農業衰退

毋庸贅述，導致價格下跌的根源是核電廠事故和放射性物質。但之後構築起損失繼續擴大常態結構的元兇是市場機制和推動市場機制發揮作用的消費者自身。當然，或許眾多消費者並沒有故意為之，甚至根本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

「反正就算繼續堅持務農，日子也只會更加艱難。日本的農民本來在地震前就已經不賺錢了。現在乾脆趁機改行吧」——有些農戶表示將放棄繼續務農。而驅動他們的力量正是消費者的「無意識」，這是福島農業問題的本質所在。

如果從這個角度進行思考，那麼這個問題也會牽涉到日本食品面臨的普遍性問題。TPP（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和農協改革等方面的新聞被媒體炒得沸沸揚揚，而今後，日本的食品將遭遇更加激烈的市場競爭。而且，無論是生產者還是消費者都必須進一步增進對食品安全性和品質方面理解。

要以合適的價格買到味道和安全性具佳的高品質產品，我們消費者必須對生產和流通的結構、品質的現狀具有一定程度的理解。否則，優質產品的持續生產和流通體制將無法維繫，長遠而言，隨時都存在劣質產品逐步侵占市場的風險。

簡而言之，我們可以解釋為日本食品所面臨的環境正在起著變化，人們必須加強對這種弱肉強食競爭的理解，而正是福島率先承受了上述變化的衝擊。

《福島學入門》以統計數據為基礎，針對包括本文提及的人口和農業在內的重建政策、就業與勞動、家庭與兒童相關問題等各種主題，介紹了福島的實際情況。

重新關注福島的現狀，這直接關係到大家重新審視日本的未來。對於所有日本人而言，這也是與自己緊密相關的問題。如果大家理解了這一點，或許就會充分認識到推進重建理解工作的必要性。事實上，福島面臨的問題只有這樣才能得到根治。

（2015年4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