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P論文風波之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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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P細胞論文風波超越了科學的範疇,甚至已經成為凸顯現代日本社會風氣的一次事件。媒體社會學家、惠泉女學園大學教授武田徹將為大家分析整個過程中呈現出的種種問題。

社會關注的是女研究人員的「人物個性」

1月29日,理化學研究所發生與再生科學綜合研究中心成功培育出STAP細胞的新聞首次公諸於世。當天的新聞預告稱著名科學刊物《自然》將在次日刊登相關論文,並介紹了論文主要執筆人、研究小組組長小保方晴子及其研究工作的大體情況。

京都大學山中伸彌教授曾因培育出iPS細胞而獲得諾貝爾獎,他通過複雜的基因控制技術,賦予iPS細胞以多功能特性。相對於此,小保方僅憑酸處理便可讓體細胞重新變為萬能細胞——如此簡單的辦法震撼了醫學和生物學界的有關人士。不過,較之這樣的科研成果,普通民眾更感興趣的,是小保方晴子這樣一位年輕女性研究人員的人物個性。

展現在記者面前的小保方的研究室,牆壁壁紙粉紅色、黃色,明亮鮮豔;正如她自稱「我有收集癖」那樣,研究室裏隨處貼著「嚕嚕米(MUMIN)」的畫,擺放著相關的動漫產品。媒體還被告知,小保方在做實驗研究時穿的不是實驗服,而是一件號稱是祖母給她的長袖圍裙,閒暇之時她會照顧自己的「寵物龜」,而飼養場所就是研究室,她每天在研究室內待12個小時以上,甚至包括週末……。眾多媒體紛紛報道了這樣的軼聞。

「STAP細胞」記者會後,理化學研究所研究小組組長小保方晴子向媒體展示研究室(2014年1月28日,神戶市中央區,時事通信社)

理研精心籌劃的公關

後來大家才知道,媒體在採訪小保方時得到的資訊全都經過了她身邊的研究人員和理研的宣傳團隊精心細緻的推敲安排。這種資訊提供方法在科研領域或許沒有前例,但它卻早已是一種司空見慣的公關方式。

1991年1月17日,美國空襲伊拉克,拉開「波斯灣戰爭」序幕,在這場戰爭中,美國政府和美軍也展開了資訊戰。他們借鑑了曾任雷根(Ronald Reagan)總統顧問的蒂夫(Michael Deaver)提出的方法論。越南戰爭時期,媒體播出了美軍士兵屍體畫面後,厭戰情緒在民眾中蔓延,導致戰爭行動難以推進。鑑於這個教訓,美國政府和美軍為開發更有效的資訊管制技術而費盡苦心。為此美國起用了廣告代理商出身的蒂夫。蒂夫曾製作過許多可以贏得收視率的廣告,基於這一職業經驗,他認為可以通過兩種方法來控制電視媒體。

一是要選擇令人深感興趣、可以切實贏得收視率的影像整理播出,讓觀眾不由自主地被這些內容所吸引。比如,政府​​和軍隊準備一些短篇小說風格的廣告式的影像素材,活潑而討巧;第二個關鍵是要鋪天蓋地地反反覆覆地播出。蒂夫深知,各個電視臺在收視率上競爭激烈,一旦發現有望贏得收視率的影像素材,他們很難不動心。他認為,只要能夠準備好足以席捲整個新聞播出時段的、具有這種吸引力的影像素材,那麼無需任何強制力量,電視媒體應該都會非此不播的。

美國在1983年入侵格瑞那達(Grenada)時首次應用了這種被稱為「蒂夫體系」的資訊管制論。之後,又經歷了1989年入侵巴拿馬行動,在波斯灣戰爭中該方法正式得到採用。當時使用的素材,是裝配在首次轟炸巴格達(Baghdad)時使用的精密制導巡弋飛彈上的照相機傳回的影像。它彷如擁有自主意識一般飛向目標,瞄準鎖定後精準摧毀這些目標——對於觀眾而言,這是第一次看到由飛彈傳回的影像,新鮮感十足,自然目不轉睛地被螢幕所吸引。這種蒂夫體系成功奏效,為美軍塑造出一種形象,即它「乾淨利落」地僅對軍事設施實施精確破壞,同時給觀眾留下了這是一場新型「正義」戰爭的印象。

「取勝」在科學界也變得愈發重要

此次,理研在提供有關STAP細胞的資訊時也採用了類似於蒂夫體系的方法論。小保方年輕、俏麗的外形,再加上「罩衫圍裙」、「粉紅研究室」等點綴,這些都是在電視報道中可以吸引觀眾眼球的絕佳視覺元素。果不其然,電視臺開始反覆播出這些場景,始終強調其個性特點;而印刷媒體也整天圍繞這些視覺元素報道小保方的生活故事。

理研為何要使用這樣的宣傳方法?如今,即使是在科學的世界,「取勝」也具有了重要意義。尖端科學領域需要龐大的研究經費支持,若是沒有充裕的政府補助或通過市場籌集的研究資金則無從談起。要想被國家認定為重點研究機構,獲得預算優先分配或企業贊助,優秀的業績自不待言,社會的支持也是一個不可或缺的條件。因為參與科學行政事務的政治家和未必了解尖端科學的企業經營者,他們最關注的是公眾的想法。

波斯灣戰爭時期,美國政府和美軍宣揚戰爭的「正義」性,努力避免與社會公眾為敵,在尖端自然科學研究領域也出現了類似的情況。雙方都有需要贏得公眾支持這一共同目標,採用同樣的報道管制方法便具有了必然性。此外,對理研來說,它還存在一個強大的競爭對手,那就是獲得了諾貝爾獎並廣受國民喜愛的山中伸彌教授所領導的京都大學iPS細胞研究所。或許我們不能不認為,為打造一個比山中教授更受歡迎的角色,理研不是沒有焦躁情緒的。

STAP細胞真相何在?

不過,或許正可謂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小保方似乎「被寵愛過頭了」。1月28日的記者會後,採訪全都集中到了小保方的私人生活上,媒體的集體性過熱採訪導致她甚至無法輕鬆自由地外出。在始終無法採訪到本人的情況下,週刊雜誌開始不斷爆出小保方在男女關係上的一些或有或無的事情。

對她的關注也蔓延到了網民圈中,大家開始在網上查閱她以前提交的博士論文。結果人們發現,她在《自然》雜誌論文中使用的圖片,在她的內容完全不同的博士論文中也曾使用,而且論文中含有大量從其他文獻上「複製貼上」卻未標明出處的內容。針對刊載於《自然》雜誌上的論文,人們指出其他圖片的某些部分也存在竄改嫌疑,這些迫使理研不得不成立了調查委員會。4月1日,理研承認存在不正當行為後,理事長野依良治在記者會上表示,將經過規定程序「(向作者等)建議撤回論文」。

針對理研方面的上述處理辦法,9日,小保方個人舉行記者會,聲稱(1)使用了與博士論文相同的圖片是個單純的失誤、(2)圖片加工是為了讓人看得更加清晰,均沒有惡意、(3)無法接受在(1)(2)的前提下仍被定性為竄改和捏造,為此宣布自己已對調查結果提出了不服申訴。小保方單身對抗把握控制著資訊管道的理研,如果繼續用上述波斯灣戰爭的例子來打比方的話,她就像當時唯一一名留在巴格達通過CNN堅持實況轉播戰地報道的記者阿奈特(Peter Arnett)。不過,在波斯灣戰爭時期,阿奈特的現場報道也經過了海珊(Saddam Hussein)政權方面的審查。這樣一來,無論是受到蒂夫體系管制的眾多媒體資訊,還是阿奈特的報道,全都存在偏頗之處,戰爭的真相完全被置之於了兩者之外的別處。

通過「故事」框架「看熱鬧」的風氣

即便是在小保方舉行的記者會上,針對是否實際存在STAP細胞這一問題,她也只是哭訴而已,對於可以為之佐證的第三方實驗等資訊,僅停留在暗示的程度上。當然,隨著今後的事態發展,情況可能還會發生變化,但在9日舉行的這場記者會後,不乏有人對小保方表示了同情。這或許是出於對理研似乎要將小保方一人當作替罪羊一腳踢開的態度的抵觸,也表現出人們對之前將小保方捧上天,當被認定存在不正當行為後即刻翻臉將其視為「罪犯」的大眾媒體的反感吧。

這恐怕是因為相較於科學意義上的真實,我們的社會對此次事件的關注更多地集中到了「理研對小保方之戰」這個打包捆綁的故事上之故。只有通過以人物角色為中心構成的故事這種框架,才能對現實產生興趣。反過來說,只要故事的形式完整,大家就會覺得足矣——。「佐村河內事件」正是如此,真實已經消失在了失聰天才作曲家這個故事背景之後,而本次的STAP細胞風波的背後似乎也存在這種風氣。

標題圖片:理化​​學研究所研究小組組長小保方晴子離開記者會現場(2014年4月9日,大阪市內某酒店,時事通信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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