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型校園欺凌問題的結構

社會 文化

在大津市某國二男生自殺事件發生後,文部科學省對校園欺凌問題所作的緊急調查結果顯示,今年4月至9月,日本小學、國中、高中各級學校已掌握的校園欺凌事件約為7萬5千件,僅半年時間就超過了去年全年的總數(7萬231件)。本文作者通過考察日本社會欺凌問題的特徵,探尋了旨在解決日益惡化的校園欺凌的舉措。

任何一個國家或地區都有可能發生校園欺凌問題,其表現形式具有某些共同點,而另一方面,欺凌行為的種類和人們看到欺凌現象時的反應,以及受到欺凌時的承受方式等又存在差異。通過了解這些差異,也就可以看出日本校園欺凌問題的特點了。

校園欺凌問題的世界性「共同點」

世界各地的校園欺凌中,最最常見的都是辱罵和捉弄。或許這是因為它簡而易行又程度較輕,容易發生在欺凌的初期階段(圖1)。

另一方面,在暴力橫行或崇尚實力主義的社會,更是傾向於施加身體暴力的欺凌。由於生存必需的社會和經濟資源(收入、社會地位、教育機會等)被極端地分配到一部人的手中,人們會圍繞資源展開爭奪,弱肉強食理論佔據優勢的社會中,打破規則和道德水準低下的問題也變得十分突出。可以認為,這種成人社會的結構也會在少年兒童的人際關係中得到反映。

戰後的貧困年代,日本社會也有很多暴力和犯罪問題,弱肉強食型的欺凌現象屢見不鮮。在這樣的社會中,認為「欺凌現象的存在是理所當然的;受欺凌的人才是不對的,與其被欺凌,不如欺凌別人;莫如說欺凌行為是少年兒童健康地走向社會所必要的」等理論佔據著支配地位。

差距社會中的弱肉強食型欺凌行為

不僅是戰後,時至今日,泡沫經濟破滅後的日本,仍在朝著一種被稱為差距社會的弱肉強食型社會傾斜。2011年10月發生在滋賀縣大津市的某國二男生自殺事件和2007年發生在神戶市私立瀧川高中的學生自殺事件等,與其說是欺凌,更應該叫做犯罪,它們都是由弱肉強食型的攻擊而引發的。如果生活在弱肉強食的環境中,就會有越來越多的孩子以力量強弱的邏輯思維來行動。這種弱肉強食型的欺凌也可稱之為啄序(pecking order)型的欺凌。所謂啄序,指的是存在於鳥群等群體中的長幼強弱次序(order)。較強的個體會啄咬(peck)較弱的個體,而較弱的個體又會啄咬更弱的個體。啄食時,較強的個體會驅趕較弱的個體,按照力量由強到弱的順序進食。當吃食(相當於人類社會的資源)有限,無法滿足所有個體時,啄序就顯得尤為重要。

任何人都可能成為加害者的網路社會

欺凌方的一個共同點,是他們都抱有某種失意挫折(frustration)感。我們可以通過社會心理學的失意攻擊理論(失意受挫情緒鬱積,此人的攻擊性也隨之升高)來理解這一點。實際上,孩子們在受到來自家庭和學校的壓力後產生的挫折感越強,實施欺凌的可能性就越大。對欺凌者予以心理輔導等也是緩解問題的有效手段。

如果是面對面的欺凌,力量較弱的一方不可能欺凌較強的一方。然而,假如使用手機和電腦進行網路欺凌(cyber bullying),那麼無論力量強弱,可以採用匿名方式,有時甚至還可以偽裝成多個其他身分來實施欺凌行為。在任何人都可能成為欺凌者的網路社會中,發生網路欺凌的機率可能會與抱有受挫情緒的人數成正比。因此,如何培養出即使遭遇挫折也不會去欺凌他人的孩子,這正是教育工作的重要課題。

欺凌者的另一個相似特點,是在群體中比較受歡迎、頭腦聰明、社交能力強。可以說這是因為他們深受老師和大人們喜歡及信任,隱瞞欺凌行為的技巧高超,還深得夥伴的支持,這樣的孩子易於促成大家對欺凌行為的認可。

在相互協調型社會中多發「關聯性攻擊」

就欺凌行為而言,既有直接對身體和隨身物品施加傷害(比較多見於男生,隨年級升高而呈減少趨勢)的行為,也有通過造謠中傷、排擠、無視等形式,破壞朋友間的關係,以此達到孤立和疏遠目的的行為(比較多見於女生,隨著年級升高而呈增加趨勢)。女性傾向於從自己與朋友的交流中獲得安心感並從中感到快樂,喜歡積極地在朋友圈中交流。儘管男生也能從朋友間的交流中獲得安心感,但相對於聊天,他們更多地是將一起進行體育運動等身體活動作為交際手段。觀察圖1就會發現,採取「無視、排擠」行為的女生多於男生,尤以日本女生為多。

如上所述,在孕育出「不時常保持與朋友的往來就會感到不安」這樣一種關聯性的社會中,摧毀這種關聯性可謂是有力的欺凌手段,它對受害者具有極大的打擊性。不過,對於認為「人與人各不相同,各自獨立生活比較自在」的人(多見於以歐美為代表的、提倡個人主義的相互獨立型社會)來說,對關聯性的攻擊不會造成多少傷害。

國立教育政策研究所在2004年至2009年實施的跟蹤調查顯示,2004年6月時,41.6%的國一學生遭遇過「無視、排擠、中傷」,而到了他們升入國三後的2006年11月,這一比例上升到了80.3%。此外,2004年時還是小學四年級的兒童,在2009年升入國三之前,有90.3%的人遭遇過「無視、排擠、中傷」。

旁觀反應與集體主義式自我防衛

針對「看到欺凌現象時,你是否會出面阻止?」這一問題,其它國家回答「是」的人數比例呈現出隨年齡成長而不斷上升的趨勢;相對於此,日本的這一比例卻在欺凌問題的多發期(小學五年級左右到國中二年級左右)呈現下降趨勢。換言之,在青春期,遇到欺凌現象時,選擇旁觀或視而不見的孩子呈短期增多傾向。這種現象或許和「真心與原則」問題有關。因為孩子們在這個時期會學習到一旦集體內部形成了基於自己真心(比如「想要欺凌別人」)的規則,那麼當這種規則與公認的原則上的規則(比如「不可以欺凌別人」)發生矛盾時,應優先服從基於真心的規則。或許可以說,眾多孩子共同的真實想法形成一種「空氣」,對周圍產生影響。

作為受到欺凌時的反應,如果被欺凌者本人認為「是自己不對才受欺負的」,就可以說是一種自罰型反應;而如果認為「欺凌者不對」,則是他罰型反應。通常來說,可以說,如果自罰型反應太強,也導致某些人因受到欺凌而自殺;而他罰型反應,則容易導致復仇。在個人主義傾向較強的社會,人們具備強烈的「必須自己保護自己」這一行為規範,所以當自己受到欺凌時,會認為「自己沒有錯,是對方不好」,進而主動保護自己;相對於此,集體主義式自我防衛的文化,可以形成一種夥伴之間彼此保護的關係。在個人生活方面,為避免他人厭惡,日本人具有強烈的自我改進意識,傾向於找到和改正自己的缺點,以免遭受批評。或許可以說,即使遭到批評,日本人也往往會表現出自罰型反應,認為「是因為自己不對才受到批評的」。除了自罰觀念較強外,由於日本的欺凌問題大多發生在夥伴之間,所以可以認為,一旦在本應彼此互相保護的關係中受到攻擊,那麼被欺凌者內心所遭受的打擊就更為強烈。

如何防範欺凌導致的自殺

在日本,男生自殺事件的數量大約為女生的2到3倍。文部科學省的調查顯示,2011年度,共有27名國中男生和12名國中女生、111名高中男生和46名高中女生自殺(圖2)。另一方面,根據警察廳的統計,1998年至2010年期間,全部自殺者中約有七成為男性。儘管近年來警察和文部科學省沒有公布有關因欺凌導致自殺的男女比例數據,但根據一般傾向推測,因欺凌導致自殺的男生人數大約為女生的2到3倍。

在感受到壓力時,女生往往傾向於對大家傾訴,所以問題容易被察覺和及早解決;而男生則傾向於保持沉默,試圖獨自解決問題,最終被逼得走投無路,產生自罰型反應,進而選擇自殺。我們有必要對男生也實施有效的引導,促使他們積極尋求大家的幫助,而不要獨自承受問題。此外,還必須構建良好環境,促進不同年齡群體的孩子開展交流(在看重長幼之序的日本,少年兒童的社會適應能力傳統上是在不同年齡層的群體交流中培養出來)、與各種成年人建立溫馨的關係,並切實教導他們認識到欺凌是一種多麼殘忍的反社會行為。

(2012年10月4日)

參考文獻

1)森田洋司,《欺凌的國際比較研究—日本、英國、荷蘭與挪威的調查分析》(金子書房,2001)

2)Watts, M. (1998), Cross-Cultural Perspectives on Youth and Violence, JAI Press.

3)文部科學省國立教育政策研究所學生指導研究中心「欺凌問題追踪調查2007-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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