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旅館——「日本的文化」
圖片提供：金益見
通用世界的日式英語詞彙雖然極其有限，其中卻有「love hotel（情人旅館）」一詞。國外傳媒將之視為日本特有的空間，總是不斷進行一些既滑稽又有趣的報道。
既然是情侶們為避人眼目而去的地方，卻不知何故，它的外觀閃亮耀眼，艷麗奪目。步入室內，詭異的燈光中浮現出一張巨大的床。情趣用品自不待言，按摩椅、水力按摩浴缸等用於休閒放鬆的設備、卡拉OK、電動遊戲等娛樂設備也一應俱全，比較起來，價格卻令人感到意外地實惠。
不少外國人都對「不可思議之國度日本」懷有濃厚興趣。對他們來說，這似乎就是魅力無窮的地方。聽說，近年來實際上有不少年輕的外國遊客就投宿在這裏。
在外國人看來，情人旅館是「日本的文化」。從學術角度多年來對情人旅館進行研究並著有《情人旅館進化論》等書的金益見也持有同樣的看法。她說：
「所謂文化，不是由什麼人特意創造出來的，而是在人們的廣泛需求中應運而生的。它漸漸地發展繁榮，又一點點地變異進化。情人旅館正是如此。如今的情人旅館，可以說是人們形形色色的慾望和需求的產物，所以非常有趣。」
那麼，情人旅館滿足了人們怎樣的慾望和需求，又是怎樣實現「進化」的呢？
情人旅館的原型——「圓宿」、「男女幽會旅館」
昭和5年（1930年）的報紙上有關「圓宿」的報道（提供：讀賣新聞東京本社）
據金益見介紹，「妓女、藝妓」接客用的租賃房間從江戶時代起就已存在，而普通情侶也來投宿的「圓宿（圓，指日圓。即1、2日圓即可投宿的小旅店——譯註）」則出現於昭和初期。從設有短暫休息服務的收費標準（住宿2日圓、休息1日圓）上，也可以看出它是情人旅館的原型。女客人中既有「職業婦女」，也有有夫之婦。當時的報紙在報道時，將之稱為「新風俗（日語中「風俗」一詞，常用於泛指色情業——譯註）」。
但是，許多這樣的旅店在戰火中化為灰燼。二戰結束後的一段時間，東京的皇宮前廣場、大阪的大阪城樓下的草叢等，據說成了男女談情說愛的「好去處」。
不久，日本開始推進戰後重建，以韓戰特需（1950-1952年）（指韓戰期間美軍在日本的大量軍事訂貨和服務業的需求——譯註）為契機，住宅、商業設施的建設突飛猛進。大量的勞動力湧進了城市，住宿設施的需求增加，於是陸續建成了很多商人旅店。情侶們也到這裏開房，但他們並不過夜，往往是短時間利用。旅館方面注意到了這一需求後，便設定了鐘點價格，這樣一來，加快了客人的「周轉率」，生意大大地興隆起來。
期待情侶們前來開房的旅館，集中在鬧市區及其周圍，它們不知從何時起開始被稱做「男女幽會旅館」。特別是在1960年前後，其數量急劇增加，1961年僅東京都內就多達2,700家。1958年頒布了《賣春防止法》，出現了許多妓院娼館紛紛轉行旅館的情況；但據說也有一些人家，是看到附近的旅館財源滾滾，便將住宅緊急改建成「男女幽會旅館」的。當時也正值數年後即將舉辦東京奧運（1964年）的時期。
昭和風貌依舊的「男女幽會旅館」（左）。裝在拉門上的鏡子，既可以讓房間看上去寬敞，也起到了營造性愛空間的作用（右）。現代的情人旅館中，鏡子用得也很多（圖片提供：金益見）
夫妻「幽會」？——日本特有的國情
為什麼男女幽會旅館的需求會如此之高呢？金益見指出，這是受到日本住房情況的影響。過去的日本住宅，房間少，且一屋多用。白天做起居室，吃飯時擺出矮腳飯桌當餐廳，夜晚鋪上被褥做臥室。
「在同一個空間裏，上有父母、下有孩子……，家中沒有夫妻倆人獨處的地方。究竟讓他們何時才能懷孕生子？」金說道。所以，夫婦同伴外出投宿，加深彼此愛情，也就不足為奇了。
「還有洗澡的需求。當時的這類旅館中，浴池是共用的。好像是用「某某房間的客人」這種叫號的方法讓客人們按順序使用。那個年代，普通人家是沒有浴室的，大家都去澡堂洗澡，所以夫妻沐浴共享兩人世界是非常難得的事情，這也是「男女幽會旅館」的一大魅力吧。」（金益見）
鼎盛時期——全國大興「城堡」
情人旅館這個名字，是在男女幽會旅館升級換代提高檔次之際得以普及的。根據金益見的調查，是上世紀60年代末至70年代前半期。那時的日本，經濟取得高速發展，在經歷了石油危機後，正向著穩定時期邁進，進入所謂的「一億（國民）皆中流」的時代。可以說也正是「團塊世代」（指1947年到1949年之間，日本二戰後第一次嬰兒潮時期出生的一代人——譯註）長大成人，最為精力旺盛，年富力強的時期。
城堡風格情人旅館的先驅「目黑皇帝」（圖片提供：金益見）
恰逢同一時期，以大阪世界博覽會（1970年）為契機，日本掀起了一股國外旅遊熱潮。在對歐美的憧憬之中，人們自然而然地對日式旅館產生了一種灰暗陰森之感。因開辦男女幽會旅館而「大賺」了一筆的經營者，把華麗的外觀和內部裝飾作賣點，接二連三地建起了西式酒店。
開此先河者，是1973年開業的東京都目黑區的「目黑皇帝」。它建於目黑河畔，那奇特的歐州古城堡外觀，立刻成為街談巷議的話題。
「正因為這種旅館是以提供性愛場所為目的的，所以無法堂而皇之地大做廣告。為此，引人注目的外觀就被當做為宣傳手段，而且也有必要讓人能夠一眼就分辨出它是情人旅館。其他同行也仿效「目黑皇帝」的成功經驗，於是，在此後的10年間，全國各地出現了興建「城堡」的奇妙現象。」（金益見）
「目黑皇帝」在當時創下了月營業額4,000萬日圓的紀錄，這便加速了幾年前就在部分情人旅館中開始的「高檔化」步伐——花哨刺目的霓虹燈、從城堡到教堂、豪華客輪等各種異想天開的外觀；步入其中，有設計成「原始叢林」、「英國」、「後宮」等超出酒店概念的各種主題房間。而房間裏，電動床、洗澡機、天象儀、貢多拉小船、鞦韆這類異乎尋常的室內設備花樣繁多應有盡有，也正是在這一時期。
就這樣，情人旅館迎來了它的鼎盛時期。但不久便隨著日本經濟的衰退而又一次經歷「改頭換面」。
東京港區的「Shanti赤坂」，和「目黑皇帝」同在1973年開業。建築雖然豪華醒目，但為客人考慮，大門設計簡樸，以免引起旁人注意。
（未完待續）
參考文獻：金益見《情人旅館進化論》（文藝春秋，2008年）、金益見《性愛空間的文化史——從「男女幽會旅館」到「情人旅館」》（MINERVA書房，2012年）
攝影：HANS SAUTTE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