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臺灣醫療團隊一同參訪輝診所居家「食樂」照護

這棟座落於鬱鬱蔥蔥的綠色草皮上，讓人感到溫暖的木造建築，它的名字是「光輝之家」。

寬敞且開放的氛圍彷彿是高原上的旅館，實際上是一家名為「醫療法人 輝」的居家醫療專業診所（位於岐阜縣岐南町）。輝診所主要是為那些不方便前來醫院的人提供綜合型居家醫療服務。診所後方備有10輛車隨時待命前往個案家訪視。診所也是重症身心障礙兒童的療養設施，並設有孩子們就學前的居所，名為「光輝小屋」。

團隊工作人員會在此處辦公及開會，開放式中庭因無牆壁的隔閡形成一個「開放延伸」的空間

2023年6月，臺灣臺南市綜合醫院奇美醫院之醫療從業人員與奇美食品員工共11人，在輝診所接受了為期一週的研習訓練。在專業人士，如營養師、言語治療師、牙醫師、口腔衛生師等的指導下，以「食樂」為主題，進一步學習如何協助有進食困難的患者。透過與奇美醫院一同參與研習的翻譯人員的筆者視角，一同思考超高齡化社會下如何藉由飲食保持健康。

研習活動第一天的歡迎會是豐盛的壽司和烤雞肉串，由市橋亮一理事長以「沒有食物，沒有生命！」為題為奇美人員演講。

邊享用滿桌豐盛餐點邊聽理事長演講

筆者為奇美擔任本次活動之翻譯，每一場活動皆絞盡腦汁地翻譯著陌生的專有名詞，不過每當聽到熟悉的日文時，仍會想起家鄉的親人。我移居臺灣已經11年多了，但每每回國總有美味料理等著我，那是我和家人團聚的溫馨時光。「飲食」不單只是滿足口腹之慾、維持身體機能，更是家族之間的重要溝通時刻，也是心靈獲得滿足的時刻。如果失去了用餐的時間，我們的日常生活會變得多麼索然無味啊。

然而，任何人都有可能因生病或年老而無法再用嘴巴進食。

連繫的關鍵在於會議

上午8點半，輝診所同仁的一天從線上會議開始。他們按地區分成三組，確認個案病歷的同時，也聽取值班醫師及護士報告昨晚至今早所發生的狀況，並查看當天預定就診的個案名單、以及檢查可能來日不多的個案的狀態。

晨間會議

不同職種的同仁們利用晨間會議的時間共享彼此的資訊，並討論適合對個案採行的方針。與會人員包括內科醫師、外科醫師、家庭醫師、安寧醫療醫師、牙醫師、泌尿科醫師、皮膚科醫師、護理師、物理治療師、營養師、口腔衛生師、音樂治療師、行政人員等。

「〇〇先生過世了。」一名同仁宣佈了此消息，並向大家描述了個案臨終前的樣貌。同仁們一同默哀，然後繼續下一個工作。輝診所每年約服務600名病患，其中有200人將會走入生命的盡頭。

口腔是健康的根本

會議大約一個小時，結束後，同仁們便前往個別負責的個案家中進行探訪。

古樸的日式房屋內，有一名高齡96歲的爺爺坐在床上，他身形保養得宜、容光煥發、口齒清晰。當他聽說有從臺灣來的醫療研習團隊時，便說「我叔叔以前在臺灣總督府工作，他有蓋過鐵路喔。」

輝診所大約是在一年半前受理這位爺爺的居家醫療服務，當時是受到醫療院所「安寧看護服務」的請託而開始的。爺爺拿了他以前的照片給我們看，我們都驚訝到說不出話來。照片裡的人瘦得像一根火柴棒似的，無助地躺在床上，和眼前判若兩人。

從受理個案那一刻起，團隊同仁便開始著手調整飲食的濃稠度、食物營養素、每日喝水量、及各式營養補給品等，同時間牙醫師和口腔衛生師則進行口腔護理，當醫師為爺爺完成能夠完美貼合的假牙後，爺爺便開始恢復食慾了。此外，團隊也準備了一個床邊袋放些小零食，讓他只要伸手就可以吃到東西。後來甚至回復到54公斤的體重，讓團隊必須微調飲食，不至於過重。爺爺不但恢復元氣，也經常展現想要自己行走的意志。

團隊同仁透過與個案、個案家屬、和日間照護工作人員（為減輕個案負擔，經常會和其他機構共同來訪視）的交流來收集必要的資訊。最後當場用電腦輸入資料到診所的資訊共享系統，並且列印注意事項的紙本交給個案的家人。

研習活動其中一天也安排參訪牙醫師訪視問診的狀況。醫師們採集唾液並用機器測量細菌數量、用海綿清潔個案口腔，也會幫個案細部調整沒有貼合好的假牙。印象深刻的是，當我們幫個案按摩臉部和頸部時，他們發出很舒服的回應「按摩的感覺真好」。

牙醫師訪視問診

奇美醫院的牙醫師一臉羨慕地看著訪視問診的醫生。在臺灣，牙醫到府訪視的制度尚未普及，口腔衛生師目前也沒有國家證照可以取得。

口腔衛生師耐心地向大家宣導口腔衛生，他提到「當口腔內的細菌增生時，尤其要注意念珠菌，它會引起舌頭疼痛、味覺喪失，而這將導致食慾下降、食量減少、體力衰退等現象。如果能保持口腔清潔，便能阻止上述情形發生，體力也會增加。」口腔是健康的根本。

吞嚥食物的料理實作訓練

輝診所的「食樂」概念有兩層涵義，其一是個案本人能夠「享受飲食」，其二是讓個案家屬能夠「輕鬆備餐」。

若因老化、失智症、腦中風後遺症、神經或肌肉疾病等，無法自然地將食物放入口中去做咀嚼及吞嚥等連續動作時，比較嚴重的情況可能會使用經皮內視鏡胃造口術（PEG）或鼻胃管灌食術，透過管子協助病人進食。

即使病情不嚴重，但對於吞嚥能力退化的人來說，必須要搭配較軟或較稠的吞嚥食物才行。對於居家照護的家庭來說負擔較重，也存在誤嚥的風險。同時個案本人不一定會想吃，也不保證他們能夠從飲食中獲得足夠的營養。

為了要減輕照顧者的負擔和焦慮，團隊同仁在廚房實際操作了他們所設計的烹飪方法。菜單為粥、烤雞肉串、拉麵和果凍等。

一邊品嚐烹飪研習時所製作的料理一邊意見交流

「如果把食物加水拌成糊狀的話，那麼從一頓飯中獲得的營養就會減少一半。如果用粥代替水攪拌的話，就能夠同時攝取白米中的營養素。」

以烤雞肉串為例，依照個案的吞嚥程度，將粥或軟米飯磨成合適的糊狀，再重新塑形成烤雞肉串的形狀，並串起來塗上醬汁。關鍵在於最後的噴槍炙燒，如此一來食材芳香的氣味便能大大促進食慾。

一款能了解自己和他人價值觀的遊戲「Eat Card」

對於食物的價值觀因人而異，應該互相尊重。輝診所的同仁開發了一款名為「IIto Card」的遊戲。 此遊戲包含40張寫有各種與飲食相關的短語卡片，比如「我到死亡之前都要吃喜歡的食物」、「我不想要做鼻胃管」、「如果無法自行進食，我同意安裝管子」、「我不想被強迫進食」等。先設定好遊戲參與者的年齡和病症，然後按照遊戲規則出牌。最後，每個人手上應該會剩下5張與自己價值觀相符的卡片，接著再就自己原先預想的狀況和手上持有的卡片一起進行討論。

找尋理想與不安的最佳解方

輝診所的理念是「協助人們擁有理想的安穩安心居家照護生活」。然而理想總伴隨著焦慮和不安，像是誤嚥性肺炎、急遽變化的病情、居家護理的困難、經濟上的負擔等，使得那些因照護工作的疲累而導致的悲傷事件屢屢出現在新聞報導中。

奇美醫院的工作人員對此次研習活動感到最印象深刻的是，輝診所各領域的每位同仁齊心協力，同理個案本人及家屬的感受，努力找出理想與不安的最佳解方。

據說診所同仁也曾向某知名連鎖餐廳尋求合作，希望能夠滿足無法外出用餐的個案「想要再次嚐到那家店的味道！」的心願。屋內的白板寫滿了要去迪士尼樂園的旅遊行程，在在都讓人感受到診所同仁那份想要幫個案實現最後一次旅行願望的熱切心情。

以上的理念甚至涵蓋了人生臨終時刻。

在日本有七成的民眾希望能在家中迎接死亡（根據厚生勞動省2017年「臨終醫療意願調查」），但實際上卻有八成是在醫院過世。即使本人有強烈的意願，但以目前來說，要在自家迎接死亡仍然相當困難。

在輝診所，當個案的生命預計剩下不到一週時，醫師和護理人員每日會去探望數次。而且，即使病人瀕臨死亡之際，同仁們也不會驚慌失措地急著叫救護車，而是告訴家屬要好好把握最後的告別時刻，稍晚再聯繫醫院也無妨。

輝診所是2009年由市橋醫師和3名員工創立，目前擁有68名員工，每年約服務600名個案。這證明了仍然有許多人需要居家醫療服務，這些人希望即使生病或年老後也能夠幸福滿足地過日子。輝診所的想法和努力為日本和臺灣、以及所有面臨高齡化的社會帶來一絲光明。

輝診所同仁與研習伙伴合影。攝於2023年6月光輝之家

圖片皆由筆者攝影提供
標題圖片：充滿溫暖氛圍的「光輝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