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脫戰後被強行推銷的「日本」元素
「桃園神社」在1938年日治時期，興建於臺灣新竹州桃園街（現在的桃園市）。當時的臺灣總督是小林躋造，他主張削減臺灣本身的傳統祭祀，擴建神社，屬於「皇民化強硬派」。對此，日本人也出現反對聲浪，因此當長谷川清繼任總督後，更改了這個方針。
戰後，中國國民黨來到臺灣，將包含桃園神社，由公家管理的神社改成「忠烈祠」，用來祭祀在中國大陸戰死的中國士兵（及之後的臺灣警官）。
1947年發生國民黨政府打壓臺灣知識分子的「二二八事件」，臺灣全島發布戒嚴令（1947．49-1987），也使得部分臺灣人比從前更厭惡成為忠烈祠的舊神社。在那個時代，大多數忠烈祠會沿用神社建築本體。但是1972年，當日本與中華民國斷交後，狀況卻隨之改變。政府主張「消除日本統治的痕跡」，因此多數忠烈祠被改建成中華樣式，甚至消去石碑上的「日本」二字，竄改歷史。
由於臺日斷交，舊高雄神社被改建成中華風格的高雄市忠烈祠。建築還留有神社的痕跡，成為臺日中文化交融的狀態。白石燈籠於2018年復原
進入1980年代後，桃園神社也計劃改建成「桃園縣忠烈祠」（當時）。但在所有神社幾乎不復存在的狀況下，當地市民和學術界發起了反對運動。1987年解嚴，社會逐漸民主化後，1994年桃園神社被指定為文化財產。
2014年，隸屬民主進步黨的鄭文燦擔任桃園市長，同時也是有名的知日派。他更進一步推動修復神社，將忠烈祠一帶改名為「桃園忠烈祠暨神社文化園區」。2020年之後，將舊本殿、拜殿繼續以忠烈祠的形式活用，剩餘的大半境內土地設成「桃園神社」，交給指定管理者經營。疫情趨緩之後，這個地方掀起「偽出國」的話題，原本恬靜的神社境內，頓時重生為人氣觀光景點。
桃園神社境內開始在每週末舉辦活動
「神社復活」化為政治問題
然而成了人氣觀光地的桃園神社，卻開始醞釀爭議。
開端始於指定管理者尋求日本神社的協助，想讓園區「更有神社的氛圍」。
北海道的神社感受到臺灣的熱情，協助園區迎接開拓神――大國主神、食神――豐受大神，以及太陽神――天照大神三尊神明的分靈。從2022年9月開始，將社務所設成新本殿，「桃園神社」時隔77年，再次復興。
臺灣各地都有許多寺廟，祭祀各式各樣的神明，本就處於身邊隨時有地方祈禱的環境。因此，再次於舊神社召喚神明，算是很有臺灣風格的活動。
指定管理者管理的桃園神社社務所。新設置了「桃園神社」的匾額，顯得更像神社了
2023年的新年，新聞報導指出，有許多臺灣人與部分穿著和服的人前來新年參拜，加深了「神社復興」的印象。
但這樣的情況，令親中派學者產生反彈，他們認為「忠烈祠不該是吵鬧之地」。後來更有中臺統一派團體利用了這場騷動。2月27日，桃園市政府採納親中派學者抗議，宣布「強制遣返神明」，要將神明趕回日本。3月13日便開始撤除部分設施。這件事正好發生在去年12月，也就是市長由隸屬中國國民黨的張善政接任不久。
後來聲勢大漲的團體陸續登場，要求「接下來要拆除神社」。但另一方面，社群網站上開始有當地市民發聲，訴求「不要抹消神社的歷史」、「不允許統一派打壓」。這場抗議還蔓延到桃園市外，兩派人馬的對立也逐漸加深。
桃園市的應對方式，令人想起戒嚴時期
對多數臺灣人而言，「神社」純粹是「拍起來好看的觀光景點」、「有歷史氛圍的能量景點」，所以桃園神社才會被推為「偽出國聖地」，引來人潮。因此抗議的理由多為害怕「市民休憩之地」和「臺日友好之地」會消失。
穿著和服，在舊桃園神社拜殿（忠烈祠區域）拍照的人們。cosplay拍照或婚攝都喜歡利用日治時期的建築物
然而抗議延燒的背後，與「臺灣近代史問題」和「中臺統一問題」息息相關。
其中一個原因是，桃園市政府做了讓人聯想到戒嚴時期的舉動。
對多數市民而言，親中派學者主張的「杜絕神社建築」，讓人聯想到「戒嚴時期篡改歷史」，被解讀成是一種民主退步。
此外，也有人主張驅逐日本神明「違反憲法明定的思想、宗教自由」。藉由國家權力打壓特定思想、宗教，令人聯想到戰前的小林總督時代、戰後戒嚴時期，甚至是中國共產黨的行事作風。這在如今的臺灣社會，被認為是很嚴重的問題。同意採訪的當地居民指出：「其實也是因為市政府和學者的作法，與過去的國民黨政府相同，才會造成這次抗議。」
桃園神社境內。因有成堆的許願繪馬，也被當作「能量景點」而受民眾歡迎
招致市民反彈最大的因素，源自於桃園市政府對中臺統一派的主張照單全收，而引發的不信任感。
「強致遣返神明」後，統一派團體馬上發表「政府採納了我們的要求」。國民黨員一當上市長，便立刻發生這場騷動，再加上決定遣返神明的速度之快，甚至有人猜測「統一派和國民黨（市長）根本是一夥的」。
中臺統一派的人過去也曾破壞日治時期的文化財產。因此也難怪市民會擔心「萬一桃園神社和其他文化財產也被破壞…」、「要是日式風格的觀光設施也被他們找碴…」、「市政府該不會對中臺統一派言聽計從吧…」
藥妝店一處供奉著達摩。這樣的東西也有可能被中臺統一派的人「大做文章」
目前只撤走一部分設施
整備神社牽扯到「思想自由問題」，這次的騷動甚至擴大至「中臺統一問題」。
5月時，只有部分祭祀神明的設備被撤離。桃園市政府似乎也明白神社本身的文化財產價值，因此並不會連建築物都撤除。
桃園神社原本就是日本人建造的建築，但戰後改成忠烈祠的人，卻是過去的中國人。而修復神社、召喚神明，甚至選出現在的桃園市長的人，則是活在當下的臺灣人。這次騷動的根本原因，在於臺灣經歷的各種歷史問題非常錯綜複雜，並非日本人能輕易置喙。
話雖如此，過去臺灣在商業設施、市場、工廠等地，都曾祭祀日本眾神。因此眾多源自日治時期的文化財產和神社，是怎麼切也切不開的緣分。
只希望這次的騷動不要再擴大，甚至影響到臺日的文化交流。
位於高雄市糖廠祈求平安的「橋仔頭神社」遺跡。「文化財產和神社」是臺灣怎麼切都切不開的緣分
【參考文獻】
- 王御風 編（2010）：《圖解 臺灣史》好讀出版（中文）
- 姚銘偉 編（2017）：『薫風2017年1月號－象徴臺灣的神社』成蹊社（中文）
- 片倉佳史（2009）：『活在臺灣的日本』祥傳社
- 金子展也（2018）：『遠渡臺灣的眾神』潮書房光人新社
- 陳柔縉（2014）：『日治時期的臺灣――照片與趣聞錦集1895~1945』天野健太郎譯, PHP研究所
- 日本臺灣交流協會（2021）：鄭文燦桃園市長訪談、交流 No.968, pp11-27．
【協力】
協助取材的臺灣民眾
圖片皆由筆者攝影、提供。
標題圖片：位於臺灣桃園市的桃園神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