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山巖事件和平井數馬——17歲少年與臺灣的教育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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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有臺灣初始即實施教育政策
回顧臺灣歷史,存在著幾個「轉捩點」。其中,日本統治時代開始的1895(明治28)年就是一大轉機,一切的價值觀發生了變化。這一年,臺灣社會的確陷入混亂狀態,但同時也是從此刻,開啟了日本人與臺灣人一起生活的時代。
在這樣的背景下,有一位少年來到臺灣,他是來自熊本的平井數馬,成績優異,以跳級的方式完成了尋常小學校・高等小學校的課程,並且以年紀最輕之姿進入名門高中「濟濟黌」就讀。據說,他也精通武藝,擅長柔道。本文欲介紹平井數馬這位人物。
1895年6月17日,清朝割讓臺灣給日本,開啟了日本統治時代的序幕。臺灣總督府將這一天訂為「始政紀念日」,往後直到二戰結束為止都被當作節日。擔任首任臺灣總督的樺山資紀,因當時的臺灣政局動盪不穩,人們不輕易接受日本統治,登陸臺灣的日本軍隊被迫不斷地打仗。
臺灣是日本第一個透過國際條約獲得的海外領土,一切都還在摸索的狀況。最優先的是維持治安,但同時對於確立統治制度、改善衛生狀態、以及展開教育工作也相當重視。也就是說,要如何把不同的民族收編到體制內,在最艱難的時期致力於實施對長遠未來有利的政策。
1895(明治28)年5月21日,伊澤修二作為新領土的教育負責人,被任命為臺灣總督府民政局學務部長。伊澤有日本近代音樂教育始祖之稱,也是口吃矯正的第一人。他向約翰萬次郎學習英語,1875年前往美國留學3年,歷任過東京師範學校(現在的筑波大學)校長、東京音樂學校(東京藝術大學音樂學部)的初代校長等職,除了開拓師資培訓、音樂教育及盲啞教育等領域之外,把音樂導入教育也是他的功勞。
6月7日,伊澤在廣島縣宇品搭乘京都丸,到臺灣赴任。這艘京都丸是日本領台後,開往臺灣的第3艘船,船上搭載的主要是文官。
以促進日本人和臺灣人相互理解為理想的教育
6月26日,學務部在台北郊外的芝山巖成立學堂,於7月16日開始授課,是日本在臺灣實施殖民地教育的開始,也是最初針對非母語國民進行母語教育的現場。
學堂是借用惠濟堂(現為惠濟宮)這座廟宇的後殿,培訓臺灣人的國語(日語)教師,也就是推廣日文教育的指導者。同時,針對日文教育進行通盤研究,以及著手調查臺灣的當地語言。
與伊澤一同投入教育的日本人,以吉田松陰的外甥楫取道明為首,還有井原順之助、關口長太郎、山田耕造、中島長吉、桂金太郎等人,平井數馬也在其中。
比起殖民地,伊澤把臺灣視為「新領土」,即使在教育方面,他也希望促進日本人與臺灣人的相互理解,以「混和主義」為理想。而且,不只是讓臺灣人學習日文,他也認為必須要有可以讓日本人學習臺灣語言的地方。甚至是在日本勢力所及之處,都要推廣《教育敕語》,讓日文成為亞洲的公用語,懷抱著如此遠大的夢想。
遭到武裝集團襲擊的6位學務部員
芝山巖事件發生於1896(明治29)年元旦,一行人應該是要前往臺灣總督府參加預定上午7點開始的賀年活動,但一離開芝山巖,卻在途中遭遇武裝集團的襲撃。在士林一帶,以賴昌為首的叛亂勢力蜂起,陷入危險狀態。
領台當時,臺灣各地發生激烈的反抗運動,芝山巖也不安全。教師們在學堂內埋頭於工作,雖然獲報知道有危險逼近,秉持著「要手無寸鐵,深入到民眾裡面才有辦法從事教育。假使我們遇襲殉難了,可以讓臺灣子弟見識到身為日本國民的精神」,與其逃跑,他們選擇了曉以大義。
然而,6位教師與雜務工小林清吉慘遭武裝集團殺害,聽說一行人在面對100人的大陣仗時,說之以理,一度說服了抗日份子。但是,最終還是沒有聽進去。
一開始,是中島和關口先遇襲,接著是楫取和桂遭到斬首,雖然年輕的井原、平井,以及雜務工小林一時逃離現場,但仍是被集團圍住,奮力抵抗到最後,終因不敵而遭到殺害。1月8日,展開搜索遺體的行動,教師們被發現埋在學堂附近。據說這是因為居民們不忍見到遺體死狀悽慘,心生憐憫而埋葬,讓亡者入土為安。
那一天,伊澤修二與山田耕造因為一時返回東京,不在臺灣。
文武雙全的17歲少年──平井數馬
芝山巖事件經大肆報導後,在「為教育奉獻生命的聖職者與武裝集團」的架構中,6位教師被視為英雄,成為了一段佳話。芝山巖成為「臺灣近代教育的聖地」,殉職教師也被併稱為「六士先生」,而賭上性命為教育壯烈犧牲的「芝山巖精神」受到大力推崇,甚至被當作臺灣教育界的方針。在學校,一定會教到有關六士先生的逸聞,也會在課本或輔助教材裡面出現。
當中,平井數馬是最年輕的殉職者,1878(明治11)年7月26日,出生於熊本縣的松橋。幼年時代,毎天的慣例是晚上7點就寢,半夜2點起床念書,因為強烈渴望前往海外發展,所以除了原本就擅長的英文之外,1895(明治28)年1月20日開始學習清朝官場使用的標準語――北京官話(所謂的中文),6月就學成。此外,16歲就考上了高等文官試驗。
比他大一歲的兄長幸三郎作為憲兵前往臺灣,所以也算與臺灣這塊土地有緣。同年8月3日,他收到臺灣總督府的「通譯官」錄取通知,在匆忙準備之後,8月9日就從佐世保搭乘福井丸出發。據說他一抵達臺灣,立刻趕赴芝山巖學堂,以草蓆為床,埋首於教育和研究之中,廢寢忘食。
縱使平井會說北京官話,但是這個語言在臺灣並不普遍。雖然清朝統治臺灣有212年之久,但是北京官話的目的始終是用來傳達官方命令的,除了部分官吏以外,一般臺灣人並不熟悉。而臺灣有多種當地語,多數居民使用的是Holo(福佬)話,就算用漢文筆談可以溝通,在領台當時,來到臺灣的日本人仍然需要從日文翻譯成北京官話,再翻譯成當地語,也就是所謂的「雙重翻譯」。
於是,在臺灣全面實施日文教育成為當務之急,以及對臺灣當地語言的研究也如火如荼地展開。領台後不久的這個時期,已經編纂了不少臺語相關書籍,大多是對譯方式的會話手冊,而平井數馬也深度參與其中。
值得注意的是,臺語的發音要如何用日文標示呢?當然不是單純把聽到的聲音轉換為文字記下來,要確實掌握目標語言的全貌,要鉅細靡遺地把發音分辨清楚,也必須要精通有關表達方式及語言背後的文化,才有辦法應對。
自領台開始的半年期間,就奠定了臺語假名標示法的基礎。伊澤修二在台南會見喀爾文教派的基督長老教會(Presbyterian)傳教士湯瑪斯·巴克禮(Thomas Barclay)之際,獲得了用羅馬字編纂的資料。把這些轉換成片假名的作業是相當耗神費力,而且短期內要整理出發音規則更是困難重重,需要擁有過人的能力和努力。而且,在芝山巖事件遇害的6人在臺灣的停留期間僅有4個多月,可以說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裡,竟能產出如此驚人的成果。
發送給前往臺灣的日本人的冊子
平井數馬參與編寫的書籍眾多,但是其中尤以《軍隊憲兵用臺灣語》和《臺灣語》這兩本特別饒富趣味。前者的封面寫著「明治二十八年九月上旬」、「微笑生 平井」;而後者是寫著「通譯官平井數馬編纂」,內有平井幸三郎撰寫的文字。筆者是透過愛知教育大學的中田敏夫教授的論考得知這兩本書的存在。後者是由親兄平井幸三郎編纂的會話手冊,被認為是為了記念亡弟而編成的。
當芝山巖事件被報導之後,日本國內對於六士先生的殉職出現了一片哀悼聲浪,同時也吸引了許多日本少年想要繼承遺志,而紛紛自願前往臺灣,熊本縣也不例外。決定出發到臺灣的人,就會收到這本平井編纂的冊子。
熊本縣與臺灣的關係緊密,直到二戰結束為止,有不少縣民住在臺灣,雖然沒有精確的統計數字,但有一說是從熊本到臺灣從事教育相關工作的人就多達2000人,尤其是在初等教育機關任教的人居多。戰後,從臺灣回到日本的引揚者人數,與鹿兒島縣或福岡縣並列,熊本縣出身的人數也相當可觀。照理說,應該有不少人都拿過這本冊子。
少年遺志在熊本被傳承下來
現在,熊本市的小峯墓地內有平井家的家族墓,那裡蓋了平井數馬彰顯碑,是由從臺灣引揚歸國的熊本縣出身者所建。2009年9月8日,故前總統李登輝也到訪過此地。
平井數馬英年早逝,相關的文獻或史料也不多,很難拼湊出其全貌。但是,胞兄幸三郎在臺灣中部的北斗經營廣大農場,子孫滿堂,生活和樂。據說當時的農場規模之大,鹽水港製糖株式會社的二林線鎮平車站幾乎成為平井農場的專用車站。
2016年,筆者在福岡市的平井幸祐先生的帶路下,拜訪了幸三郎的孫子,平井幸治的住家。在他出示二戰前的照片或是史料的過程中,發現起居室設有莊嚴氣派的祭壇,相當有存在感。現在也成立了平井數馬先生彰顯會(白濱裕任會長),在2020年2月1日舉辦了逝世125週年的墓前祭。有關平井數馬的生涯,今後也將持續進行調査和研究。
胸懷壯志前往臺灣的17歲少年,在過了一個世紀的時空,現在也默默地連繫著熊本與臺灣之間的情誼。
參考資料・參考文獻
- 中田敏夫《故折井栄治氏蔵台湾統治初期言語資料「軍隊憲兵用台湾語」「台湾語」資料並びに解説》
- 篠原正巳《芝山巖事件の真相》(和鳴会編;2001年)
- 柯德三《母国は日本、祖国は台湾―或る日本語族台湾人の告白》(桜の花出版;2005年)
圖片除了一部分,由筆者攝影、提供。
標題圖片:平井數馬之墓就位在熊本市中央區的小峯墓地(立田山墓地)。現在由顯彰會舉辦慰靈祭等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