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和日本 因為肺炎疫情感情變差了嗎？

臺灣人民的擔憂

前陣子在日臺兩國交流的臉書社團中，有一些臺灣人對日本防疫提出質疑：「日本政府反應太慢了」「當初應該早點限制中國旅客入境」「怎麼沒有好好監督應該隔離的人」……雖然立刻有臺灣人跳出來說：「日本人有自己的運作模式，請不要亂批評」。不過，先前那段時間的放肆發言，顯然讓日本朋友很受傷。

有人說想要退出社團，有人說：「先前我對臺灣印象很好，現在改變想法了」，最後連身為日本人的管理員都跳出來呼籲：「很遺憾因為從別的地方帶來的病毒搞壞日臺關係，管理員希望日臺關係永遠好。」

照理說，日本防疫如何，取決於日本政府對疫情的判斷，輪不到臺灣人來批評。只是，這樣的狀況，讓我想起，臺灣人對日本，的確是有著複雜微妙的情感。

在我來看，那些留言，也許是臺灣網友出自於為日本著想，急切的擔心。這次的新冠肺炎防疫，讓經歷過SARS的臺灣覺得：「我們很願意分享我們的想法和做法，我們過去17年，每年都在演練應變疫情，希望這些能對日本有益，因為那是我們之前以人命換取的教訓。」如果是這樣，大方分享經驗就好了，為甚麼要擔心日本呢？

針對中國數字的臺灣式直覺

日本的公衛水準高，醫護品質極好，國民也很自律，照理來說，臺灣沒有擔心的理由。不過，這一次，臺灣對日本最初及最終的擔心，都是擔心日本真的相信中國發布的疫情數字。

中國是第一個發生新冠疫情的國家，關於這個新病毒的傳播能力(一個人會傳給幾個人)、致死率(有多少確診病人會因此死亡)，全部需要依據中國提供的數字來判斷。這是全世界每個國家，決定後續對應疫情的重要依據。

但是，臺灣民間除了看到中國提供的數字之外，還會用「臺灣式直覺」來解讀這些數字，得到不同的結論。

這個對應中國的「臺灣式直覺」，一方面是因為曾經有過的種種負面記憶。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臺灣長年有85萬人在中國工作，各行各業都有，臺灣醫界也有許多中國醫師朋友。因為語言文字溝通無礙，可以深入中國的官方文宣，以及內部的社群媒體，得以同步解讀中國訊息。

2003年SRAS疫情也是從中國爆發。臺灣長期受中國排擠，無法進入WHO(世界衛生組織)裡，無法同步獲得疫情訊息，多位醫生、護理師因此殉職，在那一次疫情中，臺灣成了中國以外，全世界醫護人員傷亡比例最高的國家。

對中不信任投射

現在來看SARS的疫情數字，會發現種種的不合理。例如，以中國、香港、臺灣、新加坡、加拿大來比較，中國的致死率是6.6%，其他四個國家竟然都高於中國，有從10%~17%的致死率，如果考量公衛水平和醫療品質，這顯然是一個詭異的現象。

從那之後，臺灣知道，碰到這種由中國起源的疫情，不能完全相信中國的數字和發言，一定要提高警覺，因為這是攸關性命的決策。

這一次的新冠肺炎也是如此。疫情的爆發點在中國湖北省武漢。臺灣在去年12月時，幾乎跟中國吹哨人李文亮醫師同時知道，這個新病毒可以「人傳人」，情勢嚴峻，並不是中國說的「可防可控」。

基本上臺灣人不信任中國的數字，有報紙報導，今年一月到二月，有多個臺灣潛逃在中國的通緝犯，冒險搭飛機回到臺灣，他們寧可在臺灣­的機場被警察逮捕，也不要在中國染上新冠肺炎。­

臺人擔憂日忽視真相？

除此以外，WHO(世界衛生組織)早先的聲明，曾讓日本官方覺得新病毒只是流感，不用太在意。所以當日本檢疫官員戴著口罩就上船採檢，後來被傳染，讓許多人感到很心疼。

幾乎在差不多的時間點，臺灣的檢疫醫師登上另一艘寶瓶星號郵輪採檢，穿的是全身隔離衣，戴上護目鏡，還動員軍方化學兵部隊，全副武裝，徹底全船消毒。這些事情對日本來說都不難，我們很清楚，這絕不是日本的防疫能力不足，而是對情報的理解不同。

同樣的，鑽石公主號隔離期滿後，各國從橫濱接回國民。在回臺灣的專機上，為了預防機上感染，官方經過事先與乘客溝通，獲得同意後，採取這樣的措施：機上不供應飲料餐點，廁所也儘量不開放，每個乘客都穿上全套隔離衣，戴上口罩，提供成人紙尿褲，這樣一路飛3小時回到臺灣後，住進檢疫專區，繼續隔離14天。

這樣嚴格到有點過分的措施，日本人可能覺得真的有必要嗎？但是，也許是臺灣官方一開始就告訴國民：「防疫就是作戰，我們是國際孤兒，要自立自強」，一向愛自由、愛發牢騷的臺灣人竟然願意配合，連我都很訝異。

臺日防疫作法不同

也因此，當臺灣看到日本政府讓鑽石公主號上面的日本乘客，可以從橫濱自行回家，甚至還搭上大眾運輸……因為臺日兩方對應的方法差異太大，我們第一時間無法理解，又再次擔心起來。

我了解日本是希望把醫療資源用在重症，也了解，要一一處理數百個日本遊客的返家行程，實在有很大的困難，所以也尊重這樣的做法。只是，因為這個病毒傳染力實在太強，感染人數太多時，會讓醫療系統崩潰，臺灣人不由得會捫心自問，這樣真的好嗎？

現在看來，與臺灣這種嚴格做法不同，主張針對重症治療，也適時採取各種行動的日本和新加坡，比起歐美的疫情肆虐，似乎也有道理，這是令人安心的事。

我想，這次的經驗應該也讓臺灣人了解，要解決問題，不是只有一種做法，只要能有效控制疫情，並且取得國內民眾的理解和支持就好。每個國家有自己的資源和難處，尊重各國政府的智慧時，更要多一點理解，少一點批評。

臺灣人愛去日本，平均每個月有超過40萬台灣人在日本玩，有不少人一年會去兩、三次。在現在這種光是搭飛機就有高風險的時刻，臺灣政府還是忍痛提升對日本的旅遊警示，希望疫情能夠儘快緩和下來，讓臺日交流能夠回復正常。

所幸，日本政府如今也對中國發布的疫情數字抱持懷疑了。前陣子，中國連續幾天發布境內零確診數字，日本副首相兼財務大臣麻生太郎就說，「這次的疫情源起中國，這個國家所提出的數據如果信的話，就會與實情相差很大，所以最好別信。」

在疫情讓全世界陷於痛苦的現在，友誼可以幫助我們度過難關。

回溯臺灣與日本的友誼，幾次臺灣的大地震，從921地震到台南地震，在廢墟中都有日本搜救隊的身影，讓臺灣人銘記在心；311東日本大地震時，臺灣在晚間黃金時段，開了為日本募款的特別節目，在幾千家的超商結帳櫃台上放募款箱，也讓日本感受到臺灣的誠意。

隱藏不住擔心的臺灣人

其實，臺灣人不會懷疑日本的防疫實力。畢竟，早在百年以前的日治時代，臺灣當時還是充滿疫病之地，有包括霍亂、鼠疫、天花、傷寒等可怕的疫症，那時的台灣總督府，就展現了治理疫病的能力。

當時，以民政局長後藤新平為首的專家團隊，一方面徵召病理學者和流行病學家研究疫病，一方面對臺灣人展開「勤教嚴管」的公衛教育，從日常基本的衛生消毒開始做起。有人說，臺灣人至今仍然會在有大太陽的日子曬棉被，善用陽光紫外線殺菌，這也是沿襲日治時代的習慣。

也許臺灣人心直口快，看到日本這次的做法，掩不住擔心，而講了太直接的話，傷了日本朋友的心。但是，因為這是關係到人命的事，也不能不說，所以，就算被人討厭也要說出來吧！

大部分臺灣人此刻的心情，是希望日本平安，希望臺日兩國能夠一起努力度過疫情。畢竟，我們曾經歷過許多因為地震而互相扶持的時刻，這一次也不例外！

標題圖片：在下船預定全結束後，離開「鑽石公主號」郵輪的接駁運輸巴士（2月21日、橫濱‧大黑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