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用刺刀殺了好多小孩──在「親日」與「反日」的夾縫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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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琴峰 [作者簡介]

從小的成長過程中,筆者周邊未有過很多親日的臺灣人,反而是處於長期反日的教育下。但後來卻因接觸日本的語言和文化,長出了親日的芽。在同時看到光和影之中,持續摸索和一個國家相處的適當距離和熱度。

日本「語言」與「文化」的魅力

從國二開始,一時興起自學日文,自此便迷上了日文之美(關於我所感受到的日文魅力,可參〈取得日本語籍的那一天〉一文)。從小就愛看的《名偵探柯南》與《神奇寶貝》等動畫,也讓我對日本、日文抱有親近感。其後接觸到的芥川龍之介、村上春樹等日本文學作家,他們所創造出的世界對我而言也充滿魅力。當然不能不提《涼宮春日的憂鬱》、《幸運星》等宅系動畫所展現的日本的另一個面向,那也使我興致盎然。

我從對歷史事件的學習中萌生了對日本的厭惡感(的種子),同時又透過語言與文化感受到日本的魅力。如此悖離的兩種情感並存於體內,勢必得自行摸索對待這兩種情感的方式。日軍和日本政府過去曾犯下嚴重的罪行,直到當代仍有許多歷史修正主義者不願承認當時的罪狀,對此我感到強烈的憤怒。但另一方面,我對當代日本抱持著不小的興趣,這也是事實。我很討厭世界地理的課程,唯獨對日本地理最感興趣,課堂外我也很願意花時間沉浸在日語的世界裡,並消費日本的流行文化。我必須在自己心中劃出一條界線,區分厭惡與喜愛的領域,處理這兩種相悖的情感。

現在回想起來,有一個時期我的處理方式相當膚淺。我試圖說服自己:「犯錯的是以前的日本人,現在的日本人沒有罪過」、「有罪過的是以前的人類,現在的語言和文化本身不需要承擔罪責」、「日本作為亞洲國家,也是受害者,若美國沒有侵略日本,日本也不會成為加害者,所以全部都是歐美列強的責任」。為了接受自己心中「喜歡日本」的情感,就某種意味上,是相當拼命的。

然而諷刺的是,跨過「喜歡」的門檻之後,「喜歡」的情感反而過度增幅,使人盲目。為了發洩對臺灣社會現實的種種不滿,我擅自利用了日本這個國家。「臺灣做什麼都落後,不像日本在各方面都相當先進,優於臺灣」──我擅自把自己的理想與憧憬投射在日本上,幻想出一個理想國。這種想法當然極為無知愚昧,但對於心智不夠成熟、總愛認死理的當時的我而言,保持適度的距離來客觀看待一個國家,是相當困難的,那個距離往往不是太近就是太遠。或許不只是國家,對於他人、對於世界的距離,也是一樣的。

移居日本之後,我開始努力尋找屬於自己的,與日本相處的適當模式。生活在這扶桑之國中,接觸到了許多有趣的文化,邂逅了可愛的人們,但與此同時也看到了保守落後的一面,以及隱藏於社會罅隙裡的黑暗。這兩者不斷在我心裡的天秤兩端擺上砝碼,天秤由此交互搖擺不定。正如有光必會有影,這天秤的兩端,無可懷疑都是真正的日本。

無條件地貶低與厭惡一個國家或地區,或者是,無條件地讚揚與眷愛一個國家或地區──當我們還處於這樣的窠臼之中,或許正證明了我們對這個國家或地區仍相當無知。若我們只「看」得到「光」,當然就永遠只能「觀光」。我透過自身體驗了解了這一點,而後終於發現到,把一個國家或地區當作一個整體來談論,是多麼沒有意義的一件事。喜歡臺灣、喜歡日本、討厭中國、討厭韓國──當我們把這些句子掛在嘴上時,我們所喜歡或討厭的,到底是什麼?

「親日」、「反日」、「喜歡」、「討厭」,這些詞彙當然非常便利,我有時為方便說明,也會使用。然而只有等到大步跨過這些表面詞彙,看到彼端的風景時,那風景,才能幫助我們真正理解彼此,不是嗎?

標題圖片:lingtsyr / PIXTA

關鍵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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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琴峰LI Qinfeng簡介與署名文章

日中雙語作家、日中譯者。1989年生於臺灣,2013年旅居日本。2017年以第二語言日文書寫的第一篇小說《獨舞》獲選群像新人文學獎優秀作品。2019年以小說《倒數五秒月牙》入圍芥川龍之介獎與野間文藝新人獎。2021年,以《北極星灑落之夜》獲日本藝術選獎文部科學大臣新人獎,以『彼岸花が咲く島』榮獲第165屆芥川龍之介獎。另著有《星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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