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推廣臺灣文學的早逝之人――追悼翻譯家天野健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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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多部臺灣作品並獲得許多獎項備受關注
人們對於他人的想法,絕非單純一致,自己眼中的他,始終僅是單一面向。近日我有機緣深切感受到這件事情。
1月13日,雖然正值日本三連休,位於東京虎之門的臺灣文化中心卻湧現人潮,現場擠得水泄不通。臺灣文學翻譯家天野健太郎47歲即因癌症而英年早逝,當天距離他的逝世剛好滿2個月。包括我、友人和編輯等人齊心協力發起、舉辦了天野健太郎的追思會。
1971年出生於愛知縣的天野健太郎,在僅僅約7年的時間,出版了12本以臺灣文學為主的翻譯作品,獲得許多讀者的支持,更榮獲諸多獎項,但他並無中文系科班出身,而是在臺灣學習華語時,遇見了臺灣文學;一切緣起於他曾旁聽臺灣文學評論家陳芳明的課程,回到日本後,從事口譯之餘,持續自學累積,鑽研如何成為專業譯者。
翻譯的出道作品在2012年出版――臺灣作家龍應臺的暢銷之作《大江大海一九四九》,日文版書名是《台湾海峡一九四七》(白水社),此書熱賣多次增刷。然而,他真正展現身為臺灣文學翻譯家的本領,則是始於2015年。
當年臺灣作家吳明益的《天橋上的魔術師》(白水社)出版,此書也留下增刷的紀錄,翻譯領域更朝多方發展。2016年《臺灣這裡貓當家》(WAVE出版,合譯),2017年則是幾米的《星空》(TWO VIRGINS)。此外,他也翻譯了香港懸疑推理小說家陳浩基的作品《13‧67》(文藝春秋)。其中特別是《13‧67》,廣獲各界好評。
原本我也覺得天野的翻譯能力很高,但看到他能將此作許多繁複龐雜的香港特有的概念和習慣 ,漂亮地譯成日語,感到他的翻譯能力又達到了另一個高度與境界。另一方面,原本健壯福態的天野健太郎,也從此時開始急速消瘦,之後也是在2017年接受癌症手術;而成為他最後翻譯作品的是吳明益的《單車失竊記》,天野健太郎如同要確認此書順利出版一般,終能安息。
近幾年來,以日文傳遞臺灣文化的網站「motto-taiwan.com」(譯註:原文為「もっと台湾」,more about Taiwan之意)營運工作、東京臺灣文化中心的文化活動籌辦等等,天野健太郎全方位的積極參與,其活躍程度應該可以用「超人」來形容吧。但是幾乎只有身邊的人才會知道,他還要與病魔搏鬥。
和同業交流談翻譯甘苦;譯文受到評論家及作家的肯定
追思會上,由臺灣文化中心主任朱文清――他與天野健太郎同心協力地將臺灣出版品系列講座(譯註:原文為「台湾カルチャーミーティング」)培育成該中心的熱門活動――帶領與會者默禱並致詞;他舉辦此追思會後,便會卸任回到臺灣。他說曾經拜託天野健太郎在自己返國後,繼續負責臺灣出版品系列講座的籌辦工作,但天野只是搖頭不語。過了不久,就接到了天野的訃聞。朱文清表示,天野真的是「一生懸命為臺灣文學鞠躬盡瘁,直到最後一刻」。
在追思會中,臺灣文學研究者・大妻女子大學副教授赤松美和子――她與天野是在日本推廣臺灣文學,互相激勵的好夥伴――以「臺灣文學與天野健太郎」為題發表演說。據她所言,截至目前為止,有超過兩百本臺灣文學作品翻譯到日本,其中只有5本獲得一般讀者而有幸增刷,裡面有2本就是由天野經手翻譯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和《天橋上的魔術師》。赤松形容天野的工作,讓在日本原本屬於非常小眾的臺灣文學,「提升成為一個外國文學的類型」。
赤松結束演講時提到:「天野健太郎是日本最初、最優秀的臺灣文學翻譯家,同時也是連結喜愛臺灣的人和臺灣書籍的知名出版人。日本需要更多天野的才能,對於他投注自己的卓越才能和熱情在臺灣文學上,並留給我們許多絕佳的翻譯作品,我由衷地表達感謝與敬意。
此外,身為演員同時也是散文家的一青妙,以澄澈嗓音朗讀了一段日文版的《單車失竊記》。如同呼應朗讀一般,文藝評論家川本三郎如此評價天野的翻譯作品:「天野的譯文質感良好,日文寫得好的文章,都是以常人使用的普通語言,說出未曾被道出的事物,這才是文章精髓所在。天野的譯文便是如此,文辭優美,質感良好,以普通的用詞,卻能催化出那麼多的想像,正是他的才能所在。」
天野從事翻譯工作時認識來往的人,也來到追思會致意。專攻韓文文學翻譯的齋藤真理子回顧說:「若將外國文學翻譯這個領域視為祭典活動,各種攤位盡出,天野像是在角落賣章魚燒,而我是烤魷魚;一旁的天野把章魚燒做得俐落又高明,讓我感到安心踏實。」而專攻中國文學翻譯的泉京鹿則說:「天野曾說:『翻譯真辛苦,但還是很喜歡,被上天選中了,只好繼續加油。』同為翻譯家,雖然互相抱怨吐苦水,同時也是能夠相互理解的同志。」
推理小說家島田莊司也透過天野翻譯的《13・67》結識了天野,他說:「華文推理小說的世界,仍然需要天野的才能。」島田非常惋惜天野如此早逝。
進入追思會尾聲,天野的父親――住在愛知縣的天野真次――出面向與會者致詞。他提及,天野健太郎生前從未向家人提及自己的翻譯工作,因此,當接到報社欲確認訃聞細節的電話時,他還誤以為要支付刊登費用;他更透露天野幼時便愛好俳句的小故事,而且還是個「與祖母親近、深受疼愛」的孩子,而疼愛他的祖母也在同時期過逝,天野真次坦然地說出家人的傷悲,勾起了在場聽眾的熱淚。
為臺灣文學在日本開拓出新的道路
決定舉辦追思會的理由在於,希望能藉由追思會的回顧,向外界呈現天野健太郎的成就,讓相關人士藉以交流討論。
如何評價、緬懷、談論逝去之人,是每一位都可以自由思考的問題。認識來往的長短和關係的深淺,會出現不同的感情。只是――有部臺灣電影名為《百日告別》――人們接受他人的逝去,需要一點時間。天野健太郎的逝去,實在太過突然,對於那些認識他的人來說,希望這個追思會成為一個可以吐露心緒的地方。我認為追思會的目的,在某種程度上應該已經圓滿達成。
我作為天野的朋友,因為他的活躍而獲得許多的正面刺激與鼓勵,同時和他也共有一種意識,我們都在思考日本如何認識臺灣的這個問題,思考應該如何傳達不僅止於政治和歷史,而是更多面向的「今日臺灣」。儘管如此,透過追思會上各方人士的諸多發言,天野健太郎參與過的活動,超出想像地豐富多樣,提供我一個機會,重新理解更多面向的天野健太郎。
天野健太郎實際上的活動期間大約7年,抱病期間,不僅從事翻譯工作,更積極投入在日本的臺灣文化推廣活動,留下如此耀眼的成就,不僅是我,許多相關人士都感到驚訝讚嘆。天野太過早逝,這對於日本如何理解臺灣,或是對於臺灣文學界來說,都是莫大的損失。
天野的活躍事蹟在日本已是廣為人知,但在「臺灣文學海外推廣的貢獻」這層意義上,似乎尚未全然傳達到臺灣本身。我期盼,臺灣文學的相關人士和政府有關文化部門能夠盡可能地,更加重視「恩人」天野健太郎的成就――他在華文圈之外開闢出一條讓更多讀者能廣泛閱讀臺灣文學的道路。
標題圖片:天野健太郎的往日身影與他的翻譯作品(攝影:nippon.com高橋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