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的抗疫之路：從1895到2020的經驗

日治與戰後抗疫路

甲午戰爭之後，戰敗的清朝將臺灣割讓給日本當時，在下關春帆樓參與日清議和談判的大臣李鴻章曾有過這樣的說法：「臺灣，鳥不語，花不香，男無情，女無義，瘴癘之地，割之可也」。對於此言真偽一直有不少爭辯，但臺灣溼熱的氣候條件，所謂的瘴癘之地，確實飽受傳染病之苦。

首任總督樺山資紀展開臺灣接收計畫時，由北白川宮能久親王率領近衛師團在臺灣澳底登陸之後，隨即展開數個月的乙未戰爭，士兵深受傳染病之苦，雖然民間也有親王率軍渡過曾文溪時，遭到埋伏砍殺，但是根據官方紀載，北白川宮能久親王的真正死因應該是染上傳染惡疾病逝。

2015年出版的《傳染病與228》書中提到，臺灣最初的鼠疫病例應該是發生在1896年，由中國廈門地區傳入，長達20多年的流行期間，患者超過3萬人，死亡率高達80%。霍亂則是在1919-1920年間，從中國華南一帶經船舶從港口進入臺灣，再蔓延全島，當年患者總數達3836人，死亡率達70.2%。

過去的日本統治時期，1925年的「南無警察大菩薩」海報，警察功能之一是「惡疫豫防」（筆者攝影）

為了抑制境外與島內的病毒交叉感染，臺灣總督府自1896年起，陸續頒佈〈船舶檢疫臨時手續〉〈臺灣傳染病預防規則〉〈公醫規則〉〈海港檢疫規則〉〈下水規則〉〈家屋建築規則〉〈污物掃除規則〉〈大清潔法〉等「檢疫法令」，興建傳染病院並規劃隔離病房，同時研發製造疫苗，實施預防接種，統治臺灣的50年間，有效控制天花的流行，並讓霍亂與鼠疫在1920年之後就從臺灣絕跡，之後也僅讓天花出現零星病例，並從1929年開始，將日本種痘法在臺灣落實，也建置保健警察、防疫警察、醫藥警察執行各種防疫任務，因此在1925年臺北州警察衛生展覽會中，就出現過一幅「南無警察大菩薩」的海報，警察模仿千手觀音坐姿，標示六大任務的其中一項，就是「惡疫豫防」。

日本戰敗之後，國民黨政權接收臺灣，就在228事件發生的前一年(1946)，天花在臺灣死灰復燃，從發病到死亡只消幾個小時的霍亂也緊接在後。嘉義布袋地區因為霍亂蔓延遭到政府封鎖，民眾為了購買生活必需品而衝出封鎖線，遭到員警以機關槍掃射。臺南新營地區則是因為民眾在農曆七月中元節聚集廟口看野臺歌仔戲，吃拜拜流水席，遭到持槍員警開槍，強令民眾解散。自此天花、霍亂、鼠疫又開始在臺灣大流行，根據臺灣疾病管制署(CDC)的資料顯示，霍亂自1962年最後一次大流行之後僅發生少數群聚感染，天花在1955年之後未有病例發生，鼠疫則是在1953年之後在臺灣絕跡。

SARS建立憂患意識

像我這樣在戰後臺灣出生的世代，記憶之中的流行疫病尚有麻疹、水痘、傷寒、狂犬病，至今也還有每年都會捲土重來的流感、腸病毒與登革熱。記憶最深的則是2003年的SARS，臺灣經歷醫療院內感染與封院的種種不安，至今記憶猶深，也因此在2020年面對所謂的中國武漢肺炎，亦即WHO定義的新型冠狀病毒COVID-19的警覺性，變得相當敏銳。臺灣一直以來被國際組織孤立的事實，也在這次對抗新病毒的態度上，有了絕對不服輸的表現。

在中國武漢肺炎開始出現人傳人的病例之前，臺灣還在全面防堵非洲豬瘟從疫區透過海空交通入境的緊張態勢中，也正在經歷一場攸關臺灣定位的總統大選跟國會改選。早在2019年12月底， 還在競選連任團隊之中爭取選民支持的行政院長蘇貞昌，就已經指派副院長陳其邁召集相關部會，成立非正式的專案小組，密切監控當時還屬於「不明肺炎」的疫情。現任副總統陳建仁是17年前帶領臺灣對抗SARS的衛生署長，而行政院副院長陳其邁是醫師出身，擁有公共衛生的碩士學位，在SARS發生當時，是少數聽得懂專家建議的國會議員。直到1月11日大選，民進黨經過817萬選票支持，蔡英文總統繼續執政，包括陳建仁、陳其邁、以及牙醫出身的衛生福利部長陳時中，與蘇貞昌帶領的行政團隊，面對中國武漢地區幾乎不透明的疫情，早已經就戰鬥位置。

民進黨在中央執政之後，中國政府就不斷出手削減中國旅客赴臺觀光的配額，相較於日韓在春節期間接待大量中國旅行團，臺灣政府反而能夠排除觀光收入衝擊的顧慮，明快做出抉擇，但兩岸往來頻繁且為數眾多的臺商與中國籍配偶在農曆春節移動所帶來的傳染風險，依然存在極大挑戰。

2019年最後一天，臺灣還沉浸在跨年的快樂氣氛中，政府卻已經啟動武漢直航入境班機的登機檢疫工作，大選投票前一天，疾病管制署就成立｢嚴重特殊傳染性肺炎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選後第三天即派專家至武漢聽取疫調資訊，研判人傳人的可能性大增，隨即在1月15日公告武漢肺炎為第五類法定傳染病，當天在日本出現第一個確診病例，而臺灣也在1月21日出現首位從武漢返回的臺商確診病例。

大選過後不到兩個禮拜的小年夜，也就是1月23日，得知中國武漢全面停止公眾交通運輸營運，形同封城，臺灣立刻將指揮中心提升到二級開設，並由衛生福利部陳時中部長擔任指揮官，移民署國境大隊開始查驗中國人民入境證，如發現居住地為武漢的旅客，一律拒絕入境。行政院並宣布禁止口罩出口，為了避免口罩搶購與哄抬價格，一律由政府徵收。1月28日也就是農曆春節的大年初四，在全臺灣四大超商限量販售，每人限購三片，2月8日開始則是透過健保卡採實名制購買，並由經濟部號召機具廠商組成國家隊協助擴充60條口罩生產線，一般民眾則是在網路自主發起「我OK，你先領」的串聯，口罩產量逐漸提升之後，優先讓醫療機構達到口罩30天安全庫存。這是大選期間因為政治立場不同的選民，在選後快速回歸人民位子所展現的力量。

民意支持政府決策

政府從大選之前即進入戰鬥位置，全體人民則是逐步加入，透過疾病管制署的LINE官方帳號「疾管家」，同步接收網路直播的疫情指揮中心記者會所發布的訊息和指令。這段時間，政府公部門透過健保卡註記患者的旅遊史與轉機紀錄，讓第一線醫療人員得以保護自己並快速做出判斷。2月14日也宣布啟動入境檢疫系統和資訊尋人系統，掌握居家檢疫、居家隔離民眾的入境與在家情況，衛生福利部資訊處副處長王復中在受訪時表示，這套系統其實是公部門不到10人的核心團隊，善用「敏捷式開發」能力，從發想到完成上線，只用了七天的時間，最難的航班勾稽、跨部會資料以及不同電信業者的資料串接，需要居家隔離、居家檢疫者入境時所填寫的資料就能即時呈現在民政系統，不會有時間差。IT決策的敏銳度與行動力，除了民間一起加入開發的口罩地圖之外，公部門也全面動起來。

還好臺灣剛經歷一場大選，挾817萬民意支持的政府，主要以醫師和公衛專家組成的團隊帶領全民成為一個禍福與共的Team，以圖表搭配簡明文字透過網路發布重要訊息，迅速的事實求證系統降低謠言的傷害，以科學舉證來說服民眾，並依法保護確診者隱私，唯有在無法掌握疫調的情況之下，才會透過手機發布細胞簡訊，並從google map標示可能風險區。17年前對抗SARS的醫師與公衛專家多數還在醫療最前線，他們明確下達的醫囑，成為這次臺灣人民足以團結一心、彼此信任的重要原因。

擔任中央流行疫情指揮官的衛生福利部長陳時中，在3月4日被問到臺灣社區感染是否無法避免時，就明白表示，無症狀感染者在臺灣也有，雖然控制得相對零星，但也不會天真到以為臺灣就會避過，能避過當然最好，但是會以更嚴峻的態度去做準備，這是他身為指揮官必須有的態度。

從歷史回顧，臺灣一直處於被國際孤立的狀態，因此養成臺灣人不想被看輕、必須自己救自己的氣魄與覺悟，這次面對新型態病毒，也就展現了基因之中根深蒂固的韌性。尤其長年以來與中國處於政治對立的狀態，不管是17年前的SARS或現在的新冠病毒，兩岸之間因為臺商與通航通婚的往來頻繁，對各種傳染途徑不得不時時保持戒心。而不管來到這個島嶼的前後順序，不管是原住民或新住民，大致已經形塑臺灣人的性格特質，對危機特別敏感，對不公平的打壓必然還擊，對善意必投以回報，這是華麗島臺灣長久以來面對疫病的態度與宿命，這次也要平安度過。

標題圖片：2003年的SARS風暴，讓台灣衛生與疾病防治等學到寶貴一課（路透社／Afl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