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韓綁架問題至今未能解決之因：距離首發事件已過46年，距離日朝領袖會談已過21年（上）

海岸邊「怪事」頻傳

1970年代，日本經濟快速起飛的腳步告一段落，國民正享受著「已開發國家」的繁榮進步。然而，北韓在此和平之際趁虛而入，開始了卑劣的「對外間諜活動」。

1978年8月15日傍晚5點過後，兩名年輕男女在富山縣高岡市海岸邊散步時遭到四名陌生人襲擊，他們雙手雙腳被綑綁、被堵住嘴後丟進布袋裡。犯人們將布袋放置在身旁，看著日本海面似乎在等待著什麼，應該是在等同夥的船隻到來，協助他們逃亡。

此時，突然聽到狗叫聲傳來，犯人或許是察覺到附近有人，便驚慌失措地逃離現場，留下仍在布袋中的兩人。此次事件以失敗告終。當時，日本的沿海附近陸續發生民眾失蹤事件，可以想像有不少日本人被用類似的手法綁架到北韓去。然而，當時的日本並未聯想到這是北韓的綁架事件。高岡市事件只被警方視為動機不明的奇怪案件，報紙和電視新聞的相關報導也很少。

北韓的綁架手法多變，例如田中實一案，即是以身邊的人為目標，他是遭曾任北韓間諜的拉麵店店長所綁架。國外也發生過多起綁架事件，令人驚訝的是日本人竟也參與其中。

1983年被綁架的有本惠子，在倫敦留學期間被「淀號劫機事件」（1970年）主嫌之妻八尾惠誘騙到丹麥後，再被帶到北韓。淀號劫機事件是一起由9名日本左翼武裝份子以機上乘客為人質，成功劫機逃亡到北韓的案件。日後他們與從日本來到北韓的日本女性結婚，夫妻一起協助綁架日本人。同樣在歐洲遭綁架的松木薰和石岡亨，這兩起案件也證實是淀號事件主嫌的妻子所犯下的。

話說回來，為何北韓要綁架日本人？在1953年簽訂朝鮮停戰協定後，北韓對南韓的間諜活動益發活躍。隨著南韓方面強化其反間諜政策，北韓於是綁架日本人，其主要目的是為該國間諜提供日語培訓，或讓他們冒充成日本人入境他國等。

目前，日本政府已證實有12起綁架案件、受害者17名，但這些僅不過是冰山一角。「全國拯救被北韓綁架日本人協會（The 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the Rescue of Japanese Kidnapped by North Korea）」逕行認定尚有7名被綁架的受害者。而同樣也是民間團體的「特定失蹤者調查委員會」則表示另外有470名可能是被綁架的受害者。此外，日本政府公布「不排除有被綁架可能性」的人數增加為873人（截至2021年11月止）。調查北韓人權侵犯狀況的聯合國調查委員會（COI）2014年的最終報告指出，「至少有100名日本人可能被北韓綁架」。

金賢姬令人震驚的證詞：「我是跟日本人學日語的」

1987年大韓航空858號班機空難事件，確認了原本只有綁架「嫌疑」的一連串綁架事件背後都與北韓組織有密切關係。

以現行犯被逮捕的北韓間諜金賢姬，涉嫌在一架飛往韓國的客機上安裝炸彈，使飛機於印度洋上空爆炸，造成所有乘客和機組人員死亡。

嫌犯金賢姬被帶到首爾金浦機場 （時事）

案發當時，金賢姬持假護照冒充日本人，並講得一口流利日語。在審訊期間她作證說「我在北韓跟一位名叫李恩惠的日本人學習日語」。金賢姬不清楚李恩惠的真實姓名。而根據李恩惠曾在筆記本上寫下的「千歲」這個名字，讓1978年東京新宿區將兩名嬰孩寄放在旅館後便失蹤的田口八重子（當年22歲）一案又重新浮上檯面。

「千歲」是當時田口在東京歌舞廳「好萊塢」工作時的藝名。當日本的調查人員給金賢姬看了包含田口在內的15名女性的照片後，她毫不遲疑地指認了田口的照片。

1991年5月，警方在記者會上表示李恩惠即是田口八重子，不但媒體大肆報導此事，也帶給日本國內巨大衝擊。

即使已出現人證，日本政府和調查當局仍然反應慢半拍。直到1990年代後半，事態開始有了改變。時任朝日放送電視台製作人、同時也是報導綁架事件先驅記者的石高健次如此說道。

出席「報導北韓的方式」記者討論會的記者們。右側為朝日放送電視台製作人石高健次，攝於2002年10月東京永田町參議員議員會館（時事）

「1997年1月，我透過採訪，徹底調查了20年前被北韓綁架而下落不明的國一女學生橫田惠綁架事件。當時的社會並不太關心日本人被綁架這個議題。不過，自從2月媒體報導了這件事後，政府部門也開始關心這個問題。」

關於橫田惠綁架事件的細節會在下篇詳述，而始終站在救援被綁架受害者活動最前線的是橫田惠的雙親：橫田滋（歿）和橫田早紀江。橫田滋與其他被害人家屬一同組成了「北韓綁架受害者親屬聯絡會（以下簡稱家族會）」，並擔任會長一職。同年8月，他們收集了50萬封的連署信並提交至總理官邸，媒體也開始不斷報導類似的綁架事件。

於日韓領袖會談上道歉的金正日總書記

儘管日本國內掀起一股強烈的輿論聲浪，北韓仍矢口否認犯行。直到2001年小泉純一郎執政後，情勢才產生重大改變。

透過外交部亞洲大洋洲事務局長田中均等人的幕後談判，促成了2002年9月17日小泉總理訪問平壤一事。這是日本總理首次出訪北韓。

2002年9月17日小泉總理訪問北韓（路透）

北韓金正日總書記在此次日朝領袖會談中承認了綁架事件的確和北韓有關，他表示「由於（北韓的）特殊機構內某些做事未經深思熟慮者出於英雄主義作祟而做出此類行為」，並為此表達歉意。這是北韓官方首次正式承認綁架事件與其有關，同時也是撼動歷史的一刻。

次月15日，5名被綁架者終於順利返回日本，包含蓮池薰與其妻祐木子（新潟縣柏崎市）、曾我瞳（新潟縣佐渡市）、地村保志與其妻富貴惠（福井縣小濱市）。這5人皆於1978年遭北韓綁架，相隔24年後終於踏上祖國的土地。2004年，小泉總理第二次訪問北韓，5人的家屬也得以返回日本。

自北韓歸來的被綁架的受害者們走下政府包機的舷梯，睽違24年後歸國。前排左起為內閣官房顧問中山恭子、濱本富貴惠、地村保志。第二排左起為奧土祐木子、蓮池薰。第三排左為曾我瞳、第三排右為外務省亞洲大洋洲事務局參事官齋木昭降、登機門為內閣官房副長官安倍晉三，攝於2002年10月15日下午，東京羽田機場（時事）

然而，問題並未完全解決。當北韓方面提到日本認定的另外12名被綁架者（包含橫田惠）時，主張「8人已經死亡」、「4人並未入境」，不過，日本方面對於北韓的說明及其所提供的「證據」 感到疑點甚多，持續要求重啟調查。

北韓「承認」綁架後態度突然轉為強硬的原因

北韓為何會承認綁架呢？當時世界情勢正逢全球冷戰結束、作為北韓後盾的蘇聯解體、以及北韓自1990年以來持續惡化的糧食問題等，北韓尋求與日本的經濟合作，遂以綁架事件的進展作為交換條件。事實上，在第二次日朝領袖會談上，日本政府已承諾透過國際組織提供北韓援助，包含25萬噸的糧食和價值1千萬美元的醫療用品（後來凍結）。

北韓的政策大轉彎也連帶影響了日後的談判陷入停滯。一直以來，北韓將核能開發視為國防首要任務，2006年10月北韓進行了地下核試驗，正式成為核武國家，同時亦持續開發洲際彈道飛彈。日本國內要求對北韓施壓的聲音不斷高漲，聯合國大會通過決議案譴責北韓侵犯人權。在國際社會地位日漸被孤立的情況下，北韓認為「綁架問題已然解決」的立場更加強勢。

2012年第二次執政的安倍政府將解決綁架問題列為其主要政策之一。安倍晉三主張以「對話和施壓」作為與北韓談判的基本方針，同時呼籲「如果沒有解決綁架問題，就不可能擁有正常的外交關係」。然而，這項政策始終未能獲得成果。

最令人期待的是2014年5月於斯德哥爾摩舉行的日本北韓政府雙邊會談。兩國於會談中取得共識，北韓以調查包含綁架在內的失蹤日本國民問題作為交換條件，以換取日本減輕對北韓的部分制裁。

根據報導，北韓曾在一次非官方場合上透露1970年代後期失蹤的田中實與金田龍光仍然還活著，但由於之後談判破裂，至今沒有任何進展。

為何綁架問題遲遲無法解決呢？石高這麼說。

「儘管我們知道至今仍有被綁架受害者留滯北韓，但政府卻無法解救他們。原因之一是日本並無情報單位設置相關調查部門，也無法招募親北韓的第三國間諜取得北韓內部情資，因此，甚至找不到有效談判的入口。結果，就一直卡在我國國民被外國綁架卻無法營救的狀態。這一點，也是對日本自身安全的威脅。」

採訪、撰文：西岡千史，POWER NEWS編輯部
標題圖片：受害者家屬在「國民大集會」上高聲疾呼要求北韓歸還被綁架者，2023年5月27日下午，東京都千代田區（共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