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山」,傳承著日本的原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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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與大自然共同打造的寶庫
日語裡有個詞叫「里山」,念作「Satoyama」。里山介於原生林的「自然」和樓宇林立的城市的「人工」這對反義詞之間,它既是「自然的」,又是「人工的」。比如生產主食稻米的水田是「人工」的環境,但春季引水灌溉後,水中就成了水蠆生長、蜻蜓生息的「自然」。在人們獲取日常燃料木柴的森林裡,棲息著各種各樣的昆蟲,割草喂牛的草原上,一年四季各色鮮花盛開。在這裡生息的多種動植物的組合,近年來被稱為「生物多樣性」,里山這個詞也用於表示多種生物棲息的場所。里山曾經是日本人寄託鄉愁的原風景。
我從孩提時代就熱衷於觀察昆蟲和植物的生活,如今依然在里山繼續考察它們的生存狀態。我看到了許多美麗而富於魅力的生物,它們不為人知,悄然生活在那裡。
在里山中,人與自然的關係是怎樣的呢?我們以螢火蟲為例加以闡述。棲息於世界各地的各類螢火蟲,大多可見於落葉林、熱帶雨林、紅樹林等遠離人類生活場所的自然界中。然而日本常見的螢火蟲源氏螢卻棲息在水渠中。如今數量已經減少了,但在過去的農村,一到夜裡,螢火蟲在房屋周圍飛舞的情景司空見慣。在重型機械尚未問世的時代,人們只能使用鐵鎬開鑿水渠從小河裡引水灌田,所以水渠雖是人工產物,卻也與自然環境極其相近,那裡生長著許多螢火蟲的食物川蜷螺,對螢火蟲來說是絕佳的棲息地。但是,近年來水泥修築的水渠已是純「人工」產物,螢火蟲就沒法在那裡生長了。
里山的生物多樣性,是人類為了各種目的利用土地的結果。土地的利用方式不是隨心所欲,而是以人類群居的最小單位「聚落」為基礎制定計劃,以實現自給自足的生活。割草、伐木取柴時,為了避免資源枯竭,立下各種規矩,每個聚落都量入為出地利用資源。至於個人無法完成的作業,如在開闊的草原上焚燒早春的枯草,一直以來都是整個聚落協作完成的。近年來,談及能源問題,人們頻繁使用「可持續性」一詞,而在里山生活自給自足的時代,長期計畫是由每個聚落思考決定的。
生態系統的危機
近半個世紀內,日本的里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農村自給自足的生活已成為過去,里山的生物多樣性也難以為繼。比如人們喜愛的四季野花,大多數都從里山消失了蹤影。為了方便農機具進出,田畦也被重型機械改造了模樣,放牧地也換成了歐洲原產的牧草。過去將夏季的草原點綴得五彩斑斕的敗醬草和桔梗的花,不知從何時起再也見不到蹤影。以敗醬草為食的蝴蝶——網蛺蝶也瀕臨滅絕,棲息地在國內僅存一處。
人們不再利用里山後,昆蟲和植物的瀕危物種數量越來越多,瀕危等級也在不斷攀升。近半個世紀以來,由於石油和天然氣的普及,人們的生活發生了巨變,這種傾向表現得尤為明顯。不只是草原,水田和森林亦然。目前,諸如溫室氣體導致全球氣候暖化之類更加嚴峻的地球環境問題牽動著大家的神經,然而即便是面對這類問題,我們依然不能從長遠的角度出發採取措施,比如對本應是再生天然資源的森林進行砍伐,然後安裝風力發電設備和太陽能板。
日本的里山已經度過衰退期,進入了晚期。在考察里山動植物的過程中,這一事實浮出水面。但是人們對於里山的印象卻太過田園牧歌般的美好。比如在2010年名古屋召開的《生物多樣性公約》第十次締約國大會(COP10)上,作為實現自然資源可持續利用的口號,日本政府提出了「里山倡議」(Satoyama Initiative),媒體將其視為日本引以為傲的財產大肆渲染。現在也是一樣,很多情況下人們把里山描述得過於理想化,但如果只是將希望不斷寄託於美化的辭藻,那就有可能讓視線從本應正視的問題上漂移開去。
嘗試將「齒輪」逐一找回
如今,人們的生活發生了變化,將里山的大自然恢復到半個世紀前的可持續狀態或許已是天方夜譚。不過,各種動植物也好,管理里山的技術也好,都是形成里山生態系統的一個個「齒輪」,我們可以在它們消失之前使其重現生機。
為了保護生物多樣性,里山瀕危物種的保護工作在各地相繼啟動,我也參與了其中幾項工作。時代發展的趨勢是研發高效的環保技術,但我關注的卻是去學習人們過去開發里山時代的永續管理技術。逐一找回里山的這些「齒輪」,把它們組合起來。比如早春火燒草原,夏季割草運走,秋季再次割草,這種傳統的土地利用方式,現在70歲以上的老人都從祖輩那裡繼承了地方性經驗(避免失敗的判斷力),如果這一代人離去,這個「齒輪」或將難以維繫。
正因為如此,我才希望把管理里山的技術傳給下一代。知識靠書籍等方式就能得到一定程度的傳播,但技術必須手把手地教導才能傳承下去。通過傳授村落的地方性經驗,將散落在日本各處里山的「齒輪」保留下去,這項工作從現在著手為時還不晚。解決全球環境問題,應該從重新審視人與自然的關係入手,而不是依賴新技術的研發。
圖片、撰文:永幡嘉之
標題圖片:東北地方的春天,大山櫻吐蕊,山毛櫸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