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稱為「地痞」的新暴力集團

被稱為「地痞」（日文為「半グレ」）的集團既不是暴力團也不是暴走族。是由暴走族OB等零散的個人構成的愚連隊（街頭的流氓集團）(*1)的通稱，以東京的六本木或西麻布等繁華街為地盤的「關東連合」，就是代表性的存在。

原本以世田谷區或杉並區為據點的複數暴走族結合的組織，在2003年向警視廳提出暴走族解散申請，但之後，原本的成員卻參與了電信詐騙與類似暴力團的行為，反複涉入各式各樣的社會案件。

他們時而與暴力團對立，時而利用暴力團的勢力，同時擁有「暴力行動的一面」和「守法敬業的一面」活躍於社會上，這樣的生態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們訪問了前領導人之一的柴田大輔，他是以「前關東連合幹部・工藤明男」的筆名寫了《扭曲的義氣　關東連合的真實》（寶島社）等，以關東連合為題材的三部紀實作的作者。

——「地痞」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

到目前為止，我們認知裡的成人不良份子等於暴力團，不同於與此認知，不屬於暴力團卻作惡多端的集團，也就是海外所稱的「幫派化」的不良組織。在字義上，「地痞」是新聞記者溝口敦創出的詞，不屬於暴力團但同樣不務正業，使用暴力或不當手段（賺取收入）維生，也有一邊從事正當職業的人，他們遊走在「灰色地帶」（gray zone）或者是「半灰半白」，因此用地痞來表現。只是地痞這一詞本身所指的範圍模糊不清，實際情況也因地區不同，而有程度上的差別。

——為何不像以前那樣加入暴力團就好了呢？

因為暴力團對策法的強化等因素，黑道勢力正在衰退，世代間的價値觀也發生變化。像我們在都市出生長大，進出澀谷和六本木是很理所當然的事，並不會覺得黑道的作風和生存方式很有魅力。也就是說，這個世代對於加入象徴不良份子的暴力團不感興趣，也不會覺得是很酷的事，與其被這樣的組織無條件地束縛住，只要放聰明一些，單純耍些暴力就夠了。實際上，就算在路上遇到暴力團找碴，只要你贏了就能夠混得下去。

和權勢人士的關聯性

關東連合與之前的不良組織的決定性差異在於擁有資金運用能力與人脈網絡。1990年代後半的IT泡沫經濟瓦解之前，進出六本木或西麻布的關東連合，與娛樂圈或IT創投企業的經營者，甚至是大企業的經營者及資產家――也就是，在這個國家的社會體制內擁有地位名聲的權勢人士有密切來往。上一代的暴力團老大還以為他們不過是街上的不良幫派份子而已，沒想到他們的勢力觸角如此廣泛。

夜晚的六本木附近（Pochi／Photo Library）

——能夠和這些大人物密切往來，是怎麼辦到的呢？

本來應該是沒有交集的權勢人士和街頭的地痞，他們邂逅的最大契機來自於IT產業的興起。以2000年前後的IT泡沫經濟為背景，誕生了許多IT產業的創業家，他們夜夜流連繁華街。

關東連合的成員當初可能是擔任大型娛樂製作公司社長的司機或保鑣，就在那個時候也開始自己創業，如放高利貸、製作AV、及IT事業。成員各自開創出自己的一番事業，我自己當時也投入急速成長的網路廣告業，作為正業經營賺了不少錢。

我們有了豐厚的資金，認識了當時那些夾著龐大財力在六本木或西麻布街上昂首闊步的IT創業者。那個時候，他們早年得志、意氣風發，天不怕地不怕，和我們有很多類似之處。於是，一拍即合，在這樣稱兄道弟的關係下，我們和所謂的權勢階級的企業經營者和資產家開始有了往來。

對於夜晚在繁華街上玩樂的企業經營者或藝人來說，不是與正職的黑道，在街上和以「武鬥派」出名的不良份子走在一起才是一種地位的象徵，關東連合於是受到重用。

越趨激烈的暴力行為

但是，暴力事件也越演越烈。2010年1月的前橫綱・朝青龍酒後暴力事件，或是同年11月發生的歌舞伎演員市川海老藏被毆成重傷的事件，關東連合因參與其中而聞名全國。

還有，他們的脫序行為以及不分青紅皂白的極端凶狠手段，可由2012年9月在六本木俱樂部「Flower」發生的攻擊事件看出。經營餐飲店的男性被帶著鴨舌帽拿著金屬棒的關東連合成員集體圍毆致死，而且實際上他們認錯人了，誤以為對方是對立組織的成員。這起事件有18人遭到逮捕，主謀的關東連合前領導者見立真一嫌疑犯逃亡海外，現在仍受到國際通緝。

發生攻擊、殺人事件的六本木5丁目的混合型大樓

東京・六本木俱樂部攻擊事件，現場附近的監視器錄下有涉案嫌疑的幾位男性。上面照片的2人負責開車，下面照片的3人負責攻擊＝2012年9月2日凌晨3點40分左右［警視廳提供］（時事）

——接連發生如此兇殘的事件，與暴力團有什麼不同呢？

關東連合原本就不是結構穩固的組織，而是一群暴走族OB形成的平行關係，但是在見立（真一嫌疑犯）的強烈領袖性格下形成獨裁統治。成員間的關係並不像黑道那樣，是以絕對性的擬似家族關係為組織的基礎，也就是透過「交杯儀式」建立起親子、兄弟關係的暴力團。我們是以志同道合的夥伴關係為基礎。

基本上，黑道的存在和我們毫無瓜葛，即使有關係，也只是自己利用的一顆棋子而已。黑道是黑道，因為暴力團對策法或是暴力團排除條例的完備，他們自己的行動或交往人脈都受到限制，因此血氣方剛的年輕地痞容易被利用，成為他們伸入一般社會的觸角。當然我們也會反向操作，一邊利用他們，一邊保持距離。

暴力團化的幫派

——但是，關東連合也發生了變質。

關東連合暴力團化的契機起於2008年發生的事件，與關東連合交好的人，在新宿被敵對勢力毆打凌虐致死，因為這起事件結下樑子，才會發生2012年六本木的「Flower」攻擊事件。

這起新宿事件，敵對勢力裡也有暴力團關係人涉入其中，因此關東連合也開始和暴力團往來，被黑道吸收。在那之前，原本在街上與黑道是平起平坐，之後卻變成了主從關係。

即使如此，關東連合的獨裁領導人見立還在的時候，他平均分散來往的暴力團組織，就某個層面來講以取得平衡。但是他因為「Flower」攻擊事件而逃亡海外之後，集團失去了向心力，目前的狀態是幾乎所有的成員與住吉會系的暴力團結為一體。就像暴力團的相關企業，有成員繳交上納金被吸收，也有成員作為組員進入組織。也可以說，這起「Flower」攻擊事件，決定了關東連合被吸收到黑道世界裡的關鍵因素。

崩壞的「招牌」

由於發生「Flower」攻擊事件，促使了警視廳在2013年新設立「準暴力團」的規定。在東京都内，除了關東連合之外，還有以中國殘留孤兒2世、3世為中心集結的暴走族「怒羅權」OB形成的「中國龍」（Chinese dragons）；八王子地區的暴走族OB為主的「打越specter OB組織」；以大田區暴走族OB為中心的「大田連合OB 組織」等也被認定為準暴力團。實際上，光是被檢舉的事件，就包含了電信詐騙、成人網站的催繳詐騙，以及收保護費的名義進行恐嚇的事件、暴力致死的棄屍事件、甚至是開槍殺人事件等，手段之兇殘不下於黑道本業的人。

——目前，關東連合處於什麼樣的狀況呢？

原本作為街上幫派之星而威震四方的「關東連合」，這塊招牌可以說已經砸毀了。

朝青龍事件或海老藏事件發生之後，在社會上引起的不信任感逐漸擴大，被認為實際上和黑道沒有兩樣，讓很多在社會上有頭有臉的權勢人士也紛紛敬而遠之。而且，發生「Flower」攻擊事件之後被警察認定為「準暴力團」，也就等同於宣告關東連合已經不是灰色地帶的存在了。憑藉著豐厚的資金與廣闊的人脈，和暴力團處於勢均力敵的狀態，在經濟上與社會上都是獨立自主的關東連合，因為「Flower」攻擊事件而走上自我摧毀之途。

——即使如此，地痞今後是否也仍是街頭暴力的不定時炸彈呢？

現在，在街上仍有自稱「關東連合」的不良份子，都是一些非正式屬於組織的後輩，或者是幾乎沒有關係的周邊人物。只是，中國龍等依然保有穩固的勢力，在關西也有多個相關組織，正在擴張勢力。

甚至，地痞這樣的存在被放大討論，獲得了知名度，結果造成之前不是很顯眼的惡行，即“半調子的不良行為”成為一種流行充斥街頭，甚至形成了糾眾聚集而成的地痞集團風潮。日本黑道因為管制嚴格而被迫潛伏於地下活動，逐漸黑手黨化，既沒有自立的組織能力，也沒有「行號」的地痞，終究會被吸收進黑道，這樣的模式將因應而生。

採訪、撰文：Power News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