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黑道的現況

黑道成為「賺不了錢的職業」

社會

日本最大指定暴力團「山口組」的分裂,可以說完整反映了現在黑道所處的經濟狀況。黑道透過「恐懼」建立的資金體系是根植於戰後高度成長期的繁榮經濟,卻因為調查當局強化取締以及法制趨於完備,逐漸失去以往的機能。

2年前山口組發生的分裂,就某個意義上來看,是來自黑道組織的「悲鳴」。2015年8月左右,從第六代山口組分裂出神戸山口組,甚至在2017年4月神戶山口組再度分裂出任俠團體山口組(現・任俠山口組),目前形成3個組織並存的狀況。

之所以會發生這一連串的分裂,若是一言以蔽之,理由就是「快混不下去了」。過去,背負著象徵山口組的「菱形代紋」,手下是一些奮不顧身的年輕組員的話,在「直參制度」(*1)下被建構的本部直參成員就能夠實現坐擁「豪宅・跑車・美女」這樣的「不良少年夢想」。但是,近年《暴力團對策法治法》(稱《暴對法》)經過幾番修正後趨於完備,以及暴力團排除條例在日本全國的普及,黑道成為「賺不了錢的職業」。

第六代山口組的「上納金」(下層組織成員固定要上繳「會費」給本部)每個月85萬日圓,而且成員們背負著沉重的「業績壓力」,再加上執行部的緊迫盯人引發內部不滿,以最大派系・山健組的井上邦雄組長為核心的成員們再度出走。然而,新成立的神戸山口組的直參成員只要輕鬆負擔30萬日圓/月以下的費用,相對地核心團體的山健組幹部卻要繳納更多的上納金,因此有些成員對此感到忿忿不平,認為「跟當初講的不一樣」,於是又誕生了任俠山口組。

(*1) ^ 直參制度原本是指江戶時代直屬於德川幕府的旗本.御家人,在黑道世界則是指直接從頭目那裡拿到「酒杯」的組員,稱為直參成員。

黑道的「金脈」越來越匱乏

實際上,現在黑道的金脈(獲得收入的手段)也越來越匱乏。因為一些合法事業受到《暴對法》等法律面的牽制,只能被迫以非法生意為主,具體地說,就是「毒品」和「電信詐騙」。毒品是山口組表面上的「禁令」,可是對於成員個人經營的毒品買賣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為了維持組織的營運,也不得不依賴販賣風險高但利潤豐厚的興奮劑作為收入來源。電信詐騙也是一樣,專門騙一些「單純的老人家」,這對以自詡為任俠組織來說是相當可恥的手法,可是在這樣的節骨眼上,也完全顧不了顏面。

當然在不動產、金融方面,以前用來「投機致富」的行業到現在也多少還剩下一些,尤其是不動產的權利關係複雜,是需要「靠山」的生意,目前以東京都心部為中心依然散在分佈。還有,企業整體營收不佳導致股價長期低迷,而一些「空殼」的上市公司被用來作為金錢遊戲的道具,仍有反社會勢力在積極運作著。網路借貸平台(Peer-to-peer lending;利用網路進行融資的仲介服務),或是像虛擬貨幣「比特幣」等利用先端科技容易行使詐騙的環境,也是反社會勢力擅長的領域。

可是,這樣的生意和過去經濟泡沫時代相比,事業規模也才不過是10分之1或20分之1的程度而已。

1990年前後的經濟泡沫時代,手上「不勞而獲」的錢比誰都還要多的暴發戶就是暴力團幹部。當時,即使是山口組的直參成員就有數十億日圓的資產,像率領眾小弟的若頭(子分的代表人物)補佐等本部幹部的話,也有百億日圓以上,聽說核心幹部的第五代組長渡邊芳則或者宅見勝若頭就有數百億日圓的資產。因為這些是「沒有繳稅的收入」,所以實際數字是無法求證的,但是當時在大阪・北新地或東京・銀座的鬧區裡,經常被目擊到豪氣揮霍的暴力團幹部們,就是最佳證明了。與現在的慘澹模樣相比,簡直是恍如隔世。

「正當事業」面臨危機

為何會變成這樣?理由其實是不說自明的。直到經濟泡沫時期為止,黑道是靠「正當」和「不正當」兩方面在賺錢,當國家的束縛越來越強化時,許多企業也只能乖乖遵守法令,避免和暴力團有所接觸,導致黑道只能依賴「不正當」的事業來賺錢。

不會涉及違法的「正當」事業,包括了金融、不動産、土木建設、演藝事業、人力派遣、解體工程、產業廢棄物、公司整頓、債權回收、在勢力範圍內處理糾紛等各方面。另一方面,要掩人耳目來規避法網的「不正當」事業,舉凡賭博、毒品、賣春、非法賭場、電信詐騙、收取保護費、違法辯護(無執照卻從事律師的相關業務)等項目。

若是「正當」事業的話,跟一般企業是沒有太大的不同,可是「黑白通吃」才是真正使得黑道的收入能夠源源不絕。例如金融業的話,與暴力團有掛鉤的金融業者無視《出資法》等法令規定的利息上限,用高利息借錢給那些高風險的事業或企業,而有能力借錢出去,就有絕對的自信可以把錢討回來。

當時,像這樣子暴力團的「正當」事業也是有其存在價值,金融的話是「緊急需要錢周轉」,不動產則是「期限內不管用任何手段都要拿到土地」,核能廠的話就是「派遣人力到一般人擔心輻射線影響被敬而遠之的現場」,債權回收就是「和債權人即使是正面對決也誓死不退的膽量」――這就是暴力團業者的真面目。至少在實施《暴對法》的1992年為止,就社會的表面上而言,暴力團是「必要之惡」。

山口組的百年歷史

暴力團能夠擁有如此龐大的生意,要探究原因就必須回溯到山口組超過百年的歷史。

山口組的初代組長山口春吉原本是兵庫縣・淡路島的漁夫,他之後到神戶港從事碼頭卸貨的工作,1915年集結大約50名的碼頭工人創立「山口組」,這是山口組的出發點。其他,還有插手浪曲(日本的一種說唱藝術)興行的娛樂演藝事業和經營賭場,也在劇場裡當保鑣等。

之後由兒子山口登接任第二代,但因為他在處理糾紛時被槍擊受傷,1942年他41歲因久傷不癒而早逝。第2次大戰期間,因為年輕組員被徵召從軍,所以黑道也很不景氣,而山口組的興盛要等到戰後1946年6月,由田岡一雄繼承第三代組長的位子之後。

戰前的黑道,大致上可以區分為經營賭場的「博徒」(指「賭徒」)和在一些節日慶典上擺攤牟利的「的屋」(指「攤商」),透過入幫等儀式締結擬似「親子」或「兄弟」的關係,在這樣的羈絆下形成的暴力裝置。雖然他們的存在讓當地居民或顧客心生畏懼,同時又是可以依賴的對象。只是,收入不穩定,好的時候日進斗金,不好的時候只能喝西北風。

第三代的田岡原本是賭徒,在戰爭時期經濟相當困頓,當他接下組長一位時,就宣誓要「讓組員有正當行業可以謀生」。這是自江戶時代以來的黑道歷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山口組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邁入「近代黑道」的里程碑。

田岡率先成立了公司,自己擔任土木建築業「山口組」的代表,召集了神戸港的碼頭卸貨業者創立「甲陽運輸株式會社」。另外,在娛樂演藝方面,也組織了山口組興行部,將自宅作為辦公室設立「神戸藝能社」。

同時,也讓旗下組員成立土木建設、碼頭卸貨、金融、不動産等各方面的公司,於是山口組就成為擁有暴力裝置的企業集團。而且,在暴力裝置與企業集團巧妙地互相配合之下,急速擴展事業並稱霸全國。50年代以後的主要金脈有神戶藝能社的招牌明星美空雲雀,田岡身為日本職業摔角協會副會長,底下握有的王牌力道山是「西日本興行」的票房保證。

山口組向地方組織發出邀約:「要不要一起弄個活動?」若是對方答應了,就用「稱兄道弟」的外交讓雙方共存共榮;如果對方拒絕了,就不惜一戰。於是,一旦有了勢力就會有金錢進來,而金錢又會助長更大的勢力,急速成長的山口組成功地遍布全國各地。在1960年代中期,晉身為擁有組員約1萬人的日本最大暴力團。

但是,警察權力當然無法允許黑道的「猖獗」。「黑道若繼續擴張下去是相當危險的」,於是自1964年起就計畫逮捕田岡,實施「擒賊先擒王」的作戰策略。首先就是「阻斷兵糧」,對於山口組的事業活動加以限制,迫使田岡辭掉甲陽運輸公司的社長一職,也從神戶藝能社退出董事職位,從檯面上的「正業」退隱。

自此之後,暴力團無法經營自己的公司,只能夠換個方式委託組織外有密切往來的經營者,又被稱為「企業舎弟」的人來經營事業。通常是讓他們經營金融・不動產・土木建設・解體工程・人力派遣・會社整頓等的事業,一旦出現糾紛,就啟動暴力裝置來擺平。這就是眾所周知的「雙重構造」,可是因為沒有直接的結盟或入幫儀式,所以警察也很難限制其活動。

在第三代的田岡底下確立了這樣的生意模式,山口組也越來越繁榮。可是,田岡在1981年過世,享年68歲。接任第四代組長的竹中正久在「山一抗爭」裡遭到槍擊身亡,之後1989年4月作為若頭的渡邊芳則重整組織接任第五代組長。

表明田岡一雄組長槍撃事件落幕的山口組最高幹部(左起)小田秀臣・小田秀組長、山本健一・山健組長、山本廣・山廣組長=1978年11月1日、神戸市灘區的田岡組長宅(時事)

山口組年表

1915年 在神戸市成立山口組
1946年 田岡一雄就任第3代組長。開始迅速成長
1981〜84年 組長從缺
1984年 竹中正久就任第4代組長
1985~87年 組長繼位之爭,反對竹中組長就任的一派成立「一和會」。一和會的旗下組員槍擊竹中組長等,一連串的「山一抗爭」就有多達300件以上的事件。
1989年 山健組(本部・神戸市)出身的渡邊芳則接任第5代組長
1997年 山口組No.2的宅見勝若頭(宅見組組長)遭到對立的中野會系組員們槍擊
2003年 山口組系和住吉會系發生「北關東抗争」,住吉會系的組幹部遭到槍擊。
2005年 弘道會(本部・名古屋市)出身的司忍(本名・篠田建市)就任第6代組長
2015年8月 山口組分裂。脫離派另外組成神戸山口組(井上邦雄組長)
2017年4月 神戸山口組分裂。脫離派成立新組織「任俠團體山口組」(代表為織田絆誠,之後改稱「任俠山口組」)。

經濟泡沫期和嚴格取締的時代

當時正值經濟泡沫時期,在渡邊的領導下,山口組的吸金能力也達到了巔峰。吸收了右翼份子、炒股集團、作為候補生力軍的暴走族等,成為反社會勢力的核心力量。然而,面對暴力團日益強大的資金能力,以及檯面下逞兇鬥狠造成社會不安,國家當然不可能坐視不管。

接著,就進入了嚴格取締的時代。在全球化當中,在各個國家「黑手黨公然露面且擁有象徵組織的代紋」這樣的存在是不被容許的,因此賭上國家的威信也要瓦解這些非法勢力。

1992年實施《暴對法》之後,國家採取積極的攻勢,進行一連串的法令修正。例如,「共謀共犯」擴大解釋後,若是手下成員犯罪也會往上追究到組長;或是民法的「轉承責任」(vicarious liability;在特定情況下需要負上他人所犯的錯失而引起的法律責任)也適用於組長,能夠請求損害賠償。這樣一來,暴力團自豪的金字塔組織也開始產生動搖。當2005年進入第六代組長的司忍時代,組織的控制色彩強烈,告誡成員「不要幹些會損及組長的事」,再加上提高上納金,讓底下的直參感到疲弊。

尤其是,暴力團包圍網的集大成是「和黑道來往的話,也代表你是反社會勢力」,建構在這種理論下的暴團力排除條例,直至2011年10月為止在日本全國各都道府縣實施,迫使國民和暴力團成員「斷絕往來」。同年8月,日本的知名主持人島田紳助因為和暴力團成員有往來被迫退出演藝圈,就是最好的「殺雞儆猴」之例,對社會上的警示效果頗為濃厚。暴力團成員不能到銀行開戶,無法租房子,實質上生存權和生活權被剝奪而哀聲四起。

這樣的狀況下,暴力團找不到新的收入來源。如上所述,只能夠從事非法的毒品買賣和電信詐騙、處理棘手的不動產案件、用「空頭公司」炒股,或者是透過網路發達的環境來詐騙等,可是實際上已經不像過去那樣可以累積龐大的財富了。

雖然不正當事業的感覺很好賺,可是事實與之相反,現在的暴力團正在瀕臨崩壞危機。其中,最能夠深刻體會箇中滋味的,莫過於他們自己本身。

採訪、撰文:伊藤 博敏(記者)

標題圖片:指定暴力團稻川會系松田組組長松田真知嫌犯等人走私的槍械等,2006年8月21日,警視廳本所署(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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