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長照殺人問題及今後的課題

75歲以上老人4分之1由共同生活的家人長照

日本老年人口數量持續成長，如今，65以上老人已占總人口的27.3%，需要長照的老年人口數量也隨之增加。根據內閣府《2014年版老齡化社會白皮書》，75歲以上的老年人中約有4分之1處於需要長照的狀態，其中大部分人由共同生活的家人進行長照。《2014年國民生活基礎調查》（2013年）結果顯示，當家中有人需要長照時，由共同生活的家人承擔主要長照任務的比例為60%。

在這種情況下，由於長照中遭遇到的困難，長照者（照顧者）殺害被長照者（被照顧者）或共同自殺事件（以下稱「長照殺人」）在日本各地不斷發生。

長照殺人的現狀與特點

警察廳的犯罪統計顯示，2007～2014年的8年間，起因於「長照疲勞」的殺人案件為356件，自殺教唆與自殺幫助案件15件，傷害致死案件21件。內閣府對非殺人案件，即自殺案件也有統計，2007～2015年的9年間，以「長照疲勞」為由而自殺的人數為2,515人，其中年齡在60歲以上的老人為1,506人，占總人數的60%。自有統計資料以來僅不到10年間，因長照疲勞而引發的死亡事件竟然如此多發，實在是令人震驚。

長照殺人所呈現出的顯著特徵之一是受害者以女性居多，而加害者多為男性。筆者基於媒體報道對此進行分析，得出的結論是受害者中女性占7成，加害者中男性占7成（湯原，2016年）。雖然近年來男性長照者的人數逐漸增加，但從長照者整體而言，承擔長照任務的多為女性這一現實仍然沒有發生改變。鑒於這種情況，可推測如下：與女性相比，男性對共同生活的家人進行長照更容易感到困難，也更容易走投無路。此外經核實，加害者中的3成自身也患有障礙、或健康狀況不佳的情況。由此可見，不僅是被長照者，就是長照者（加害者）也需要提供援助的事例占了很大比例。

事件的發生及預防措施

為了防止長照殺人事件的發生，首先要對事件逐一進行詳盡分析，弄清楚長照者下決心殺害被長照者之前經過了怎樣一個過程。重要的是要調查清楚長照者具體遭遇到哪些困難，事件的導火索是什麼，在釀成事件之前是否有可能讓什麼人來干預，然後根據得出的結論，改進現有的援助專案。在此基礎上，還應將過去發生的案件建成資料庫，對案件發生的模式及干預的可能性進行量化分析。舉例而言，在美國，針對包括虐待在內的暴力死亡案件，另有一套不同於普通案件處理的報告制度（National Violent Death Reporting System），對此進行多元化分析，以防止同類案件的發生。若加害者與受害者共同死亡，獲得的資訊也許很有限，但不管怎樣，日本也應當嘗試盡最大可能去收集資訊並創建資料庫，集中犯罪學、社會政策學、醫學及社會福祉學等多領域學者的才智，不斷進行跨學科研究與分析，力求使政策更加完善。

重點課題——「長照疲勞」與「對未來感到悲觀」的對策

在被員警或檢察機關問及案件的動機時，長照殺人事件中加害者的回答大致可分為兩類，即「長照疲勞」和「對未來感到悲觀」。

對於長照疲勞，必須在長照者逐步被逼入絕境前的某個環節採取緊急制動措施。完善長照服務是必不可少的課題。失智症患者的症狀以及被長照者時刻離不開人的情形都會讓長照者非常疲乏。對於需要利用長照服務時卻無法利用，如已提交特護養老院入院申請，卻被迫需要等待等情況，須儘早改善。如果讓長照者承擔過重的負擔，將導致惡果。此外，如果長照者在客觀上缺乏承擔長照任務的能力或意願，如身體狀況不佳，或者與被長照者關係不良等，則第三者的干預必不可少。若長照者精神上處於危機狀態，如患有憂鬱症等，則應迅速與長照管理者取得聯繫，或著手對其進行精神治療。為此，不僅要對被長照者，對長照者也要進行專業評估（編注：在長照過程的第一階段，正確了解長照服務利用者有何需求，然後確認這種需求是產生於整個生活中的何種情況下），準確認定長照者的能力，這一點至關重要。

其次，關於「對未來感到悲觀」，此類長照殺人事件的特點是：在事件發生時，長照並不一定處於緊迫狀態。只不過是長照者對於被長照者的未來，對始終要照顧家人而無法預知未來的自身情況感到絕望，有時還有不想給周圍人增添麻煩的因素，最終選擇共同死亡或殺害被長照者。如2005年冬天，在一個十分偏僻的村莊發生了一起令人震驚的案件。丈夫照顧患有失智症的妻子，他自己的身體狀況也很不好，對未來感到悲觀，於是攜妻子雙雙自殺。他們都已80多歲高齡，屬於老年人照顧自己老年伴侶的情況，整個事件令人心痛，這一事件受到世間關注的原因在於夫妻二人死亡的地點。丈夫在日記本上留下遺言稱「和妻子一起去死」，深夜攜妻子來到附近的火葬場，與妻子一起進入焚燒爐中，點火自焚。雖然身為被長照者的妻子因患失智症身邊離不開人照顧，但是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其病症並沒有到無計可施只有死路一條的絕境，經濟上也並未陷入貧困境地。然而，丈夫沒有和任何人商量，便與妻子選擇了死亡，毫無聲息地結束了二人的生命。

事實上，此類事件並非僅此一例。此前還發生過這樣的事件：妻子曾經照看過患失智症的母親，她不忍將來年老時給自己深愛的女兒增添負擔，於是企圖趁現在財產尚存時自殺（湯原，2011:51）。今後，此類「對未來感到悲觀」型的長照殺人事件或將增加。針對因長照疲勞而導致的長照殺人，可望通過採取各種對策，如對長照者進行評估，或者是讓他們能夠利用「喘息服務（編注：指的是需要居家長照的利用者在利用福利服務期間，為了讓對其進行長照的家人短期內從長照中解放出來喘口氣而提供的援助）」，從而取得成效。不過，因為「對未來感到悲觀」而導致的長照殺人事件有著更加深層的原因，須重新思考我們這個社會的理想形態以及長照者在社會上的定位。

太田貞司在1987年的研究中指出了距今30多年前被提及的問題，即我們不僅要關注被長照者，還要關注長照者的生活，建構起一個長照者不會因為承擔長照任務而被社會孤立的社會。在當今日本社會，承擔長照任務，需要面對的是逐漸被社會孤立的局面。因長照問題被迫辭職或換工作；因為被長照者離不開人，所以和以前的朋友斷絕了來往，此類情況絕非罕見。

可能由於平時對此類情況有所耳聞目睹，因此日本人對於長照感到非常不安。2010年，日本長照者聯盟以全國5個地區的10,663人為對象進行了調查（牧野2011:120），結果顯示，在目前尚未進行過長照的人中，有84.5%的人「對未來的長照感到不安」。而明治安田生活福祉研究所2014年以全國20～69歲的男女為對象進行的調查表明，關於長照的所有方面，回答「感到非常不安」的比例男性為38.0%，女性為45.0%。上述結果令人震驚。由此可見，我們對長照感到隱隱的不安，看不到未來的希望。

如果我們的社會能讓長照者在承擔長照任務的同時不會感到孤立，在長照之餘能維持以前的人際關係並享受休閒時光，能過上屬於自己的生活，那麼長照者也就不會被逼得走投無路，以至於萌生出死亡之念吧。目前亟待解決的問題是完善長照者援助的公共支援基礎，以便為長照者提供必要的援助。

學習海外的長照者援助經驗

日本於1997年針對需要援助的老年人制定了相關法律，即《長照保險法》。依據該法律，處在需要援助或需要長照狀態的65歲以上的老人，或者40～65歲、被認定為需要援助或需要長照的符合法律規定的特殊疾病患者，可根據其身心狀況接受服務供給。然而關於長照者，作為其援助基礎的法律制度卻尚不健全。《長照保險法》中的地區援助事業列舉了家庭援助事業與家庭長照持續援助事業，但這些事業均不在法律規定範圍內，因此地方政府沒有義務必須實施。此外，防止虐待老年人以及為老年人的長照者提供援助的有關法律也對老年人的長照者做出了規定，但該法律是以保護老年人的權利為主要目標制定的，認為應向長照者提供援助，以避免老年人遭受虐待。

而放眼海外，近20年來，作為長照者援助基礎的法律制度正在不斷完善。例如在英國，長照者援助遠不是僅以居家長照的持續為目的，而是基於《長照者法》，認為長照者與需長照者是不同的個體，並明示了長照者的社會作用，為長照者提供援助的目的是不讓它們因長照而被社會所孤立（三富2000:18）。澳洲也正在開展旨在充實長照者援助內容的活動，如制定以聯邦名義為長照者提供援助基礎的基本法，各州分別完善長照者援助相關法律等等。這些國家都認為長照者是有獨立需求的個體，將《長照者法》建立在以「社會包容」為目的的基礎之上，確保援助的資金來源。地方政府將法律內容告知長照者與服務提供者，對長照者進行評估，根據評估結果進行適當的服務供給。最近這些國家更是關注所有家庭，努力推進綜合性援助工作。今後，這些措施可為日本推進長照者援助工作提供重要指導。

結束語

同一類型的長照殺人事件在日本各地屢有發生。我們必須認真對待這一現實，從以往發生的事例中汲取教訓，力求完善措施，健全針對長照者的公共援助系統，以防此類事件再度發生。

為此，我們應當向長照援助已開發國家學習。不僅援助被長照者，也援助長照者，這樣的視角才能緩解人們心中對長照感到的隱隱的不安，使他們未來能夠安心生活。我們要建構起這樣的社會:即使承擔著生命中重要的人的長照工作，也能過上屬於自己的、有尊嚴的生活。筆者認為，在如此過程中長照殺人事件的發生有可能減少。

（寫於2016年9月15日）

參考文獻：

• 內閣府《2014年版老齡化社會白皮書》
• 厚生勞動省《2014年國民生活基礎調查（2013年）結果分析》
• 《長照殺人的現狀所體現出的長照者援助問題》，湯原悅子（2011年），日本福祉大學社會福祉系《日本福祉大學社會福祉論集》第125期，pp.41-65.
• 《關於居家長照問題的試論——基於老人長照事件的研究》，太田貞司(1987年)，《社會福祉學》28 (2), pp.54-75.
• 《2010年度為支持老人保健事業推進費等補貼及老人保健健康增進等事業的長照者，以家庭為中心的長照者的不同實際情況及所需援助相關調研事業報告》，牧野史子（2011年），NPO法人長照者支援網路中心Arajin
• 《長照的不安及被強加的不安——長照的不安相關調查》，明治安田生活福祉研究所（2014年）
• 《英國的居家長照者》，三富紀敬（2000年），Minerva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