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臺灣扎根的日本人系列:分享認識臺灣的喜悅——作家、採訪統籌・片倉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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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挖掘臺灣的原點
1994年,臺灣開始實施民主化不久後,片倉真理第一次踏上臺灣土地。在那之後,也到臺灣旅行過幾次,直到99年才真正把生活據點移到臺灣。契機是和大學合氣道社團的學長,在 97年已經移居臺灣的臺灣史研究者兼作家的片倉佳史結婚。
片倉回顧那個時候,她對臺灣的知識接近於零。當時的日本,介紹臺灣的書籍有限,電視節目等也很少會關注臺灣。但是,跟隨丈夫佳史一起採訪,參加臺灣各地的傳統節慶活動,走訪日治時代的史蹟和原住民部落,傾聽當地耆老訴說的故事,不知不覺地深受臺灣吸引。越是深入認識臺灣,這個島嶼帶給她新鮮感和驚奇就越多。
「我記得第一次拜訪臺東太麻里鄉的原住民部落時,住在那裡的老爺爺說他在相隔半世紀後才遇到日本人,開始用非常流利的日文交談。他想說日文,滿心希望外界了解自己走過的歷史。甚至,更讓人驚訝的是,那位老爺爺的孩子們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父親說起日文對答如流,兩個世代間的差距是怎麼一回事呢?我感到疑惑。這也是我想要進一步認識臺灣的原點。」
臺灣戰後經歷了日本戰敗、國民政府接收臺灣、發生228事件和之後的白色恐怖時代、頒布戒嚴令,在學校教育的現場,連當地民眾使用的母語都被禁止,更遑論日語。和日本如此靠近,也經常前往的地方,自己卻對臺灣的過往一無所知。課本上不曾教過的歷史,片倉是透過在臺灣各地遇見的老一輩會講日文的日語世代(日治時代接受過日本教育的年長者)得知的。那時正值前總統陳水扁就任,終於迎接了誰都可以講述歷史的時代,尤其是那一段長久以來被封印的過去。
「有位曾被當作政治犯在綠島服刑的老先生,用淡然的口吻講起往事。身為當事人,他在無比深沉的悲傷中壓抑情緒,靜靜地接受自己的命運,他的樣子令我感到敬佩。像這樣子的先人智慧和經驗,如果只有自己知道的話,多麼可惜啊!於是,我們燃起了強烈的念頭,覺得有必要和更多人一起分享這些故事。」
盡可能和很多老一輩的日語世代交流,紀錄與他們的對話,傳達給更多人知道,這就是我們自己的使命。能夠直接訪問那些年屆高齡的日語世代的時間,其實已經不多了。去年,片倉佳史成立了「台湾を学ぶ会」(臺灣研究俱樂部),開始全面支持並舉辦交流活動,希望和對臺灣有興趣的人分享我們在臺灣學習到的知識和經驗。
從「愛日」世代到「知日」「知臺」世代
片倉也注意到日語世代的孫子輩世代的動向。臺灣的日語世代傾向於用「愛日」一詞來主觀表達自己對經歷過的日治時代的情感,相對於此,現在的30至40出頭的孫子輩世代,則能夠更客觀地檢視那個時代。而且,片倉認為這一代人在摸索臺灣人的身分認同意識當中,把源流回溯到自己的祖父母生活的那個時代。
「在高雄主辦季刊誌《薰風》的姚銘偉表示,他在當兵的時候開始對臺灣的歷史感興趣,最後歸納出的結論是日治時代也是臺灣史的一部分。近幾年,在臺灣各地可以看到的日治時代建築物的保存運動,並不是因為喜歡日本才這麼做,而是想要保留住刻劃在自己鄉土的歷史。這是非常健全的方向,此世代採取『知日』的態度,同時也是『知臺』的體現,形成一體兩面的關係。」
日治時代的臺北建成小學校(現為臺北當代藝術館及建成中學)有個同學會組織「建成會」,2年前在臺北舉辦聚會的時候,有超過200名以上的當地民眾共襄盛舉。除了日語世代以外,還有很多30幾歲、40幾歲的知臺世代也參與其中。他們父母親的那一輩之前,族群意識(ethnic group。可分類為原住民族、福佬人、客家人、外省人的4大族群)強烈,族群間的對立也時有所聞,雖然現在這個框架依然存在,但是知臺世代中,有許多人認為如果共有某個概念,人們就能團結一致。
「那個概念就是『土生土長』,在這塊土地上出生長大的人,大家都是臺灣人的概念。戰後至今過了70幾年,本省人與外省人的通婚也相當普遍,4年前主導『太陽花學運』的『天然獨』世代的勢力也抬頭,牽引現在的社會趨勢動態及文化的也是這群知臺世代和之後的年輕人。」
在臺灣,長期以來都在摸索這個問題:「什麼才是自己的文化?」現在有了解答。知臺世代認為不只是臺北101或是故宮博物院,包括鋪在祖父母家的牆壁或地板的磁磚,老公寓的窗櫺,甚至是具有懷舊風格的花布等,這塊土地上的所有就是臺灣文化,而且到了可以光明正大向世界傳遞的時代。還有,把這些加以設計,巧妙地融入店名或商品中,也成為現代的流行趨勢。
細心感受臺灣每片土地的獨特風景和氛圍
311東日本大地震以後,日本人對臺灣的關心急速高漲,反覆拜訪臺灣的遊客也迅速增加,到目前為止以臺北及其近郊、高雄、臺中等特定的人氣觀光地已經無法滿足,把觸角伸到鄉下地方的遊客層也在穩定增加。尤其是最近幾年,臺南觀光蔚為熱潮,出版了不少以臺南為主的單行本、旅遊指南和雜誌。關於臺灣地方都市的魅力,片倉如此說道:
「我喜歡每片土地瀰漫著不同的氛圍。例如,嘉義這個地方,長久以來不過是臺北到高雄或臺南時的路過之處,可是實際上漫步其中的話,就會注意到可以稱為『嘉義style』的獨特文化。說到嘉義的『雞肉飯』,用的不是雞肉,而是火雞肉。而被稱為『涼麵』的卻是常溫的乾麵,其他地方通常都只用芝麻醬,嘉義甚至會加上美乃滋。特色甜點『豆漿豆花』的發源地其實也是嘉義。」
片倉關心的不只有都市,她溫柔的視線也投向旅遊指南裡面不曾出現的小鎮或村落。雲林縣土庫鎮的媽祖廟裡,也一起供奉日治時代從群馬縣吉祥寺帶來的觀音像;彰化縣社頭鄉的車站前,有當地興盛的地方產業──襪子觀光工廠的「襪之鄉博物館」;以苗栗縣白沙屯為據點的媽祖遶境,是在媽祖神轎上裝GPS來追蹤等,有說不完的趣聞。在片倉進行採訪時,一旁可以看到丈夫佳史拿著相機拍照的身影。在新書《台湾探見》裡面刊載的照片,也是出自佳史之手。
「外子是我寫作上的前輩,也扮演著提供建言的角色。即使是同一件事,兩個人看的角度不同,反而是他提醒了我,拓寬了我的視野。配合我的文字,有他幫忙拍照,成為我的一大助力。」
在採訪年長者的現場,很多時候同性別的訪問者,對方比較會敞開心扉暢談,片倉夫妻倆一起採訪的優勢在於產生互相彌補的效果,兩個人簡直就是「如魚得水」的好搭擋。原本任職民間企業的業務,沒有特別下定很大的決心就踏上臺灣這塊土地的片倉分享了在臺灣生活的訣竅。
「在臺灣過日子就是順其自然吧。不用過於繃緊神經,珍惜遇到的每一個緣分,偶爾則必須把日本人重視的計畫性或堅持先擺一邊。我想引用主辦雜誌兼設計工作室的『小日子』社長劉冠吟的話:『比起挑戰新事物失敗了,在臺灣更稱讚勇於挑戰的精神』,我想這就是這塊土地的氛圍。」
片倉反覆提及「臺灣是蘊藏神秘力量的土地,讓人想要分享它的魅力」。接受外國人或是旅人的門檻低而且富有包容心。遇到想知道的問題而尋求答案時,通常會迎刃而解,可以活得很輕鬆自在。片倉在強調這般的臺灣魅力的同時,對於每一個主題她都很細心地挖掘,介紹店鋪背後隱藏的店主想法,在那塊土地上生活的人對鄉土的情感,讀者透過她的文字提供的線索,可以理解那塊土地的氛圍。還有,她在文章裡描寫的對臺灣這塊土地以及生活在此的民眾,有著一貫的深刻共鳴和強烈情感。最後,我試問她的座右銘。
「既是警察用語,也是我們夫妻倆奉行的圭臬,就是『現場百回』這句話。要到現場好幾次勘查之後,才有可能看出些什麼端倪。新書的書名《台湾探見》的『見』,也包含了這樣的想法。」
貫徹現場主義的採訪和作者豐富的感性互為表裡,以「分享認識臺灣的喜悅及學習的樂趣」為宗旨的作品,片倉今後也會繼續撩動許多想深入認識臺灣的讀者們的心吧!令人迫不急待等候她的下一本書。
標題圖片攝影:片倉佳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