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網路看到的中國社會

人民日報的社論不能代表中國的輿論

「在網際網路出現之前，中國並不存在『輿論』」——北京大學的網路研究者胡泳教授對筆者如是說。以人民日報、中央電視臺和新華社為代表的中國傳統媒體，說到底只是為了讓民眾知曉共產黨和政府領導方針，也就是用於宣傳（propaganda）的手段，並不是可以表達民意的地方。網路出現以前，大家只能依靠口口相傳來表達民意。

網路出現，尤其是「Web2.0」這種互動型SNS在本世紀頭10年中後期不斷湧現之後，人們擁有了可以利用網路針對身邊問題、政治和社會抒發己見的場所。就在這種網友的相互交流之中，民間輿論逐漸形成，並開始影響到了決策者的決策過程。

中國民眾在想些什麼，針對政治、社會和外交等問題抱有怎樣的看法——現在網路已經成為了解這些資訊所不可或缺的手段。尤其是在日中關係方面，雖然日本的對華認識受到了共產黨政權的強硬態度以及受命發聲的《環球時報》等鷹派媒體論調的影響，但其實網路上也存在更加多樣的意見。

不過，將這種網路輿論的迅速成長視為威脅的中國政府採取了逮捕意見領袖或強制註銷微博帳號等嚴控網路言論的措施。本人在拙著中介紹過中國網路社會的這種形勢，本文將進一步挖掘自那時之後的新的情況。

網路上充滿了針對霧霾的諷刺

中國的網路社會中經常有新詞誕生，它們會作為象徵時代的關鍵字廣為流傳。最近經常看到的一個詞是「為人民服霧」。據說這是籠罩中國各地的「霧霾」的別稱。

如果硬要翻譯，那就是「讓人民服用霧」，但如果對中國有所了解，那麼就會明白這是對天安門城樓上懸掛的「為人民服務」口號的惡搞。

如果在網上搜一下這種關於霧霾的段子會找到——

一個男子給北京交通廣播的主持人打電話說：「外面霧太大看不清紅綠燈，都連闖了4、5個紅燈了，咋辦啊？」
主持人安慰他說：「沒事，霧大，照不清你車牌號！」

霧霾自救方案：
1.個人療法：戴口罩2.全家療法：買健康保險
3.有錢又有閑的療法：去外地旅遊4.土豪療法：移民5.國家療法：等風
5.全民療法：吸光它

等等，不勝枚舉。

這樣的段子其實都是在抨擊政府對霧霾問題的束手無策。在當局持續實施嚴格管制言論的背景下，如果直白地批評，就會成為打擊目標，所以人們開始通過編段子和其他各種方法在霧霾問題上發聲。而其中的核心群體則是「90後（8年級生）」和城市中產階級。據自由亞洲電臺（RFA）等媒體報道，四川省成都市發生的以下抗議活動在網上廣為傳播。

通過網路呼籲人們進行抗議

成都自12月5日開始出現了大範圍霧霾，在網上，網友們都用發音相近的「塵都」而不是「成都」來稱呼這個城市。在此期間，網友發起了「我愛成都，請讓我呼吸」活動，呼籲人們聚集到市中心的天府廣場舉行抗議。

面對這種呼籲，據說有網友發帖回應稱：「成都的90後開始提出自己的主張。他們已經不能忍受，走上了街頭。讓孩子們過這種生活，給他們這樣一個世界，我們所有人都背負著同樣的罪孽。」

還有網友發起了「一人一圖反霧霾」活動，呼籲大家戴著口罩，站在霧霾中手舉標語拍照投稿。

可是，當局自然也對這種呼籲保持著警戒，原定於10日舉行的活動遭到了當局的事前阻撓。在微博上發出的呼籲帖子瞬間就被刪除，管理員則發布聲明說「帖子是謠言」。當日，天府廣場入口處安排了大量警察駐守，禁止人員和車輛進入。春熙路有一些戴著口罩的年輕人成群結隊地席地而坐，據說都受到了警察的盤問。

「一人一圖」的照片也很快被刪除了，似乎還有一位發布了霧霾題材系列照片的成都攝影師後來也遭到了警察的傳喚。據RFA報道，該攝影師在網上發帖稱「因為在網上發布了霧霾的照片，所以我和助手都被警察帶走了。以後不能拍，也不能發布這樣的照片了」，並刊出了站在霧霾中的人物和模糊不清的建築等7張照片。後來又說「應該多發這樣的照片。作為攝影師，我們應該向大眾傳播更多『正能量』」，還發出了２張藍天白雲的照片。

這裡所謂的「正能量」指的是中國共產黨和政府讚賞的內容，多為被稱作「五毛黨」的御用網路寫手發的帖子或文章。

許多網友指出，那位攝影師的「正能量」帖子和藍天照片是「高級黑」。高級黑是中國網路社會特有的說法，意思是表面上看似支持當局的政策，實際上含有批判和諷刺。

此外，在網上轉發了這個帖子的人在接受RFA採訪時指出，中國政府一貫的思路是「處分提出問題的人，而不去解決問題」，並接著這樣說道——「當局最怕的是攝影師把霧霾的真實情況告訴人們。當人們理解到已經無處藏身，開始行動的時候，現行體制就要崩潰。因此，當局變得神經質，就算吸入霧霾會死，也不允許攝影師拍攝和公布這種情況。」

大氣的霧霾與政治的霧霾相通

旅居四川省成都市的網路作家劉爾目在網上發表了一篇文章，大體意思是說霧霾禍根在於追求虛假發展的共產黨政權，結果就被警察帶走了。後來在接受VOA（美國之音）採訪時，他表示「霧霾讓成都人民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喚醒了他們參與討論，發出控訴」。還說「可以為了孩子暫時躲避霧霾，但為了子孫後代，絕不會放棄對共產黨的抨擊和對環境問題的關注。今後也將堅持抗爭，呼籲人們覺醒，支持人們守護自己的權利」。

政府全面封堵悠悠眾口的做法，只會加劇政府和民眾之間的對立。中國人民大學的周孝正教授在接受RFA的採訪時表示霧霾問題的本質其實是「政治霧霾」。他還批判稱，共產黨政權的利益集團多年來採用的經濟發展模式造成了資源浪費和環境汙染，既得利益群體大舉移居到海外逍遙自在，卻將問題推給了無法逃離的普通民眾。

霧霾問題已經從環境問題發展成為政治問題，形成了年輕人和中產階級積極參政的、甚至應該稱為「霧霾政治」的狀況。

中產階級成為抗議的核心力量

關於中產階級，社會運動研究者、作家吳強指出，他們在霧霾政治中扮演著核心角色。他認為背景原因在於中產階級的資產不斷成長，已經成為中國最具發言權的階層。而這個在中國最為活躍的群體對政治和環境問題非常關注，可以將地區性的霧霾問題上升為全國性的關切點。他表示，霧霾政治將逐漸摧毀過去以GDP為中心的經濟模式，對政府和官僚的地位造成直接影響——這是中國中產階級將對運動產生的作用。

此外，吳強在香港的網路媒體「端傳媒」上也指出「具有意外性的、生機勃勃的新中產階級已在霧霾之中迅速形成。除了『早早積累財富，抓緊移民』這種移民意願外，他們開始通過SNS結群，並在非正式場合大量表達不滿情緒，並且採取了意想不到的小規模抗議行動」「當局鎮壓人權派律師，加強學校教育的政治思想管制，加上城市化迅速發展，以霧霾政治為代表的中產階級的政治取代了以前的維權運動，並且正在悄然擴散」，他舉了成都的抗議活動作為例子。

現在，中國當局正努力提高「維穩」的技術和經驗，試圖扼殺一切逆反動向的苗頭。不過，只要環境問題，及其根源上的體制本身所存在的缺陷得不到解決，那麼人們的不滿就很可能以有別於過去那些市民運動的形式表現出來。全新形式的思想表達與參政行動會像霧霾一樣不斷擴散，當局的管控或許就會變得愈發困難。讓我們拭目以待，今後網路社會將在這種動向之中扮演什麼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