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載慾望而沉沒——「世越號」客輪事故震撼韓國

歐巴馬訪韓恰不逢時

繼作為國賓在日本停留三天兩晚之後，美國總統歐巴馬於2014年4月25、26日訪問了韓國，此行的時機非常不好。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當月16日在韓國西南部黃海海域發生的客輪「世越號（SEWOL）」沉沒事件，致使包括朴槿惠總統在內的全體韓國國民都沉浸在國葬般的悲痛之中。這是歐巴馬第四次訪韓，在東北亞地區局勢因北韓問題和日韓糾紛等因素而日益緊張的背景下，他再次確認了美韓同盟關係，處理了這個極為重要的課題。然而，雖然雙方提及了從軍慰安婦問題和對北韓問題，但坦率地說，韓國的媒體報道和社會輿論都沒有表現出多麼熱烈的反應。因為韓國正面臨著深刻的「內在危機」，從而無暇顧及其他問題。

眼下，朝著「躋身已開發國家之列」這一目標不斷邁進的大韓民國，陷入了群體性恐慌狀態。包括325名高中生在內，船上搭載的476人中僅有174人獲救。這無疑是一場巨大的悲劇。事件發生以來，韓國媒體至今仍執著於進行相關報道。永遠無法歸來的302名遇難者中，大半是高中生，由此也可以理解韓國人的悲痛心情。提到因無妄之災而喪命的慘劇，又會令人想起1995年在首爾發生的三豐百貨倒塌事件。共有508人在該事件中死亡和失踪。但是這一次，韓國國民圍繞事故所表現出來的反應簡直是一種恐慌狀態，即接近於因突發性的不安和壓力造成的混亂心理狀態。

「在我們國家不可能發生」

原因何在？面對這樣一次史無前例的事故，韓國的有識之士們各抒己見，百家爭鳴。最先受到砲轟的，是那些沒有採取恰當救助措施，「拋下孩子們」棄船逃生的船員。為了將國民的憤怒引向他們，警察和檢察官不斷加大搜查力度。朴槿惠總統甚至將船員的做法稱作「殺人行為」。

喜歡說漂亮話的有識之士們開始論長道短。他們將本次事件與1912年的鐵達尼號沉沒加以比較，稱鐵達尼號的船長可謂英雄壯舉，向船員呼喊「拿出英國人的樣子來！」（Be British！）； 「世越號」的船長你也喊一聲「拿出韓國人的樣子來！」（Be Korean！）如何？等等。儘管現在不是諷刺挖苦的時候，但令人心情複雜的是，「世越號」船員的行動恰恰反映了「韓國人的樣子」。

4月16日，在韓國珍島海域觸礁傾覆的「世越號」（圖片提供：Newscom/Aflo）

隨著時間流逝，各種分析和事後對策不斷出現。購買日本航運公司退役船隻，將之改造以增加客貨裝載量，海運公司的這種落後的經營方式受到詬病。此外，船舶監管的不力、滋生這種弊病的政府退休官僚出任海運業界要職的現象，以及某些特定的海洋大學和水產大學出身者在業界內組建起海運黑社會的問題等也遭到了強烈批判。

面對這樣的事態，外國媒體稱，韓國並未從過去的類似事件中吸取教訓。但這種評論，讓我這個生於60年前的韓國、在海外度過成年期並一直致力於思索韓國​​問題的人，深感困惑和憤慨。上述論調的背後，籠罩著認為本次事件「明明可以防範，卻因管理的失敗而未能防止其發生」這樣一種技術論的陰影。這種論點並不正確，甚至可以說有些無恥。

可以推測，這種「技術失敗論」給沉浸在哀悼之中的韓國人心裏帶來一種安慰。它傳遞出這樣的暗示，即無論此次事件多麼悲慘，它都不是已開發國家大韓民國的根本性問題。這樣一來，韓國民眾就可以忘掉悲傷和恥辱，繼續向前邁進。實際上發生的就是遇難者家屬經常掛在嘴上的「這在我們國家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引發沉船事件的「慾望」

事實究竟是這樣嗎？在韓國，每每發生事故，總會重複「亡羊補牢」這個詞。眼下，總理辭了職，港口的旅客碼頭採用了韓國引以為傲的IT技術，過去因政治鬥爭而拒絕參加法案處理工作的國會議員們也作出很大的讓步，承諾將回到「民生法案」的處理中來。從這些動向的深處我們可以讀取到的心理，就是本次沉船「屬於一次偶然事故，並不能反映當今韓國社會的本質」這樣一種自我確信，正因為此，「在我們國家不可能發生」這種觀念才有可能產生。

然而，這是一種幻想。甚至可以說此次事件讓我們看到了韓國社會的本質。購買二手船隻並增大裝載量的「世越號」船主現已成為罪犯，但這種行為曾是韓國經濟發展的方程式。如今業已成為國際品牌的「現代集團」，上世紀70年代中期，它還是名副其實的創業公司，為了現代建設公司承接的沙烏地阿拉伯朱拜勒港工程項目，在公司上層的決定下，曾用駁船將巨大的鋼筋結構從韓國運往當地，令韓國人為之激動不已。在這個英雄故事中，安全規則、技術指南和處理步驟等全都形同虛設。這是一種「結果好，萬事好」的價值觀。

「世越號」原封不動地繼承了這種價值觀。從這個意義而言，包括「世越號」在內的大量韓國客輪都普遍存在著足以發生重大事故的各種隱患。只要存在這樣的隱患，就會引發重大事故。引發「世越號」事故的隱患，並非工資低廉的臨時水手和海員或壞掉的救生艇等，而應歸結為超載兩倍的貨物使得輪船喪失了恢復平衡的能力。

造成這些隱患的不是科學上的問題，而是人類的「慾望」。「世越號」因為幾個人的慾望而被非法「改良」，在發揮滿足其慾望這一功能的同時，也將眾多生命葬入了海底。因此，這次事故在大韓民國發生實屬順理成章之事。

韓國的「表」與「裏」

許多東西在日本有，而在韓國沒有，經常浮現在筆者腦海中的一個東西便是「針對失敗的研究」。結合日韓關係來說，日本是歷史上的勝者，而韓國是敗者。但如果去勝者的書店看看，會發現各種「針對失敗的研究」。可是，在作為敗者的韓國的書店內，甚至完全看不到相關的標題。原因或許在於韓國人對失敗所抱有的複雜情結和排斥反應。通過反覆回味充滿失敗的歷史，向前邁進，實現慾望——這便是生活在半島這種險惡環境中的人們的生活方式。過程將因結果而正當化。因此，家長會訓誡孩子「如果不甘心，那就力爭出人頭地！」

關注這種文化的日本研究人員，通過韓語中「趕快趕快（pali-pali）」這個副詞去理解韓國人及其行動的特點。但這只是一知半解。「趕快趕快」是行動及事物的外在形態，並沒有觸及到內在層面。用於表現韓國人內心活動的副詞是「敷衍、馬虎（dae-chung, dae-chung）」。為了得到他人認可而採取「敷衍、馬虎」的行動以求出人頭，對這樣的韓國人，《朝鮮日報》的金大中顧問形容說，他們「身體活在現代，但思維和行動都還停留在前一個時代」。

筆者認為可以將這種不一致表述為「韓國文明的表裏不一」。雖然包括「打工」船長在內的全體「世越號」船員落得全遭拘捕的下場，但他們並不是什麼怪物，是極為普通的韓國人。他們的家人之中，既有享譽世界的三星電子的員工，也有金妍兒那樣的姐妹。他們對規則的無視、對職業操守的拋棄，以及他們的不成熟和怯懦，在這場造成大量死亡的慘劇中暴露出來，但實際上他們的這種「敷衍、馬虎」，也巧妙地參雜在韓國精英階層的高雅舉止之中。

「世越號」給韓國留下嚴峻考驗

面對這一事態，韓國知名社會學家宋虎根寫道：「因羞恥和丟臉而兩腿麻木。」明明船沉了人也死了，還會在誰面前感到什麼羞恥呢？那或許是夢想躋身已開發國家之列的大韓民國背後潛藏的「落後性」通過網路鮮明地暴露在了世人面前，或許指的是英語所說的「扒下褲子讓人窺見私處（caught with the pants down）」的那一瞬間的尷尬、羞恥以及無法確定對象的憤怒。

宋虎根認為「韓國人這次必須自我反省了」。實際上，朴槿惠總統在4月30日向國民表達歉意之後，甚至宣告了要「改造國家」這樣一個悲壯的決定。然而，主要的阻礙因素和推卸責任的特殊理由已經顯現出來。那就是「世越號」真正的主人那極其詭異的真面目。據韓國檢察部門掌握的資料顯示，「世越號」所屬的清海鎮航運公司的實際所有人是俞炳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