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丁史柯西斯在《沈默》中的追詢

已故日本作家遠藤周作1966年出版了小說《沉默》，講述在17世紀江戶幕府初期鎮壓基督教的時代背景之下，1位歷經種種苦難和悲慘，最終放棄基督信仰的葡萄牙傳教士的故事。作品發表之初，受到天主教會的猛烈批評，但作為文學作品，則獲得了來自世界的高度評價。22年後的1988年，美國導演馬丁史柯西斯在他的電影《基督的最後誘惑》上映後不久，首次讀到了這本小說。《基督的最後誘惑》描述了作為一個人在苦惱中尋道的耶穌基督，因此上映後受到基督教團體的強烈譴責，甚至發起了禁映活動。而遠藤的這本小說，從不同的角度追詢「何謂信仰」的主題，深深觸動導演的心靈，讓他決定改編成電影。而最終得以實現，卻也耗費了28年的歲月。

左為葡萄牙傳教士洛特里哥（左，安德魯加菲爾德飾），為了尋找被認為在日本傳教時失蹤並棄教的傳教士費雷拉，秘密潛入長崎。右為地下教徒Mokichi（塚本晉也飾演）。 (c) 2016 FM Films, LLC. All Rights Reserved.

電影改編：一條「漫長的學習旅程」

導演馬丁史柯西斯為何如此執著於將《沉默》搬上電影銀幕呢？在日本首映（2016年1月21日）前的記者會上，導演就原作和電影，談了自已的所思所感，並稱這部電影製作令自己走過了一個相當特別的心路歷程。

「《基督的最後誘惑》雖然飽受批評，但在以神職人員為對象的特映會後，美國聖公會的大主教保羅摩爾跟我說他很喜歡這部電影，然後推薦我務必一讀的，就是遠藤周作的《沉默》，因為他認為，這本小說是以不同形式探問了何謂信仰。」

馬丁史柯西斯從小在虔誠的天主教徒家庭長大，也曾在神學院就讀，對他而言，「何謂真正的信仰」一直是一個重要的主題。「當時正是《基督的最後誘惑》遭受攻擊最烈的時期，我一度迷失了自我，喪失了自己的信仰之心，有一種無所適從之感。讀完《沉默》，我的內心深處產生了一種必須進一步深入探究這個問題的想法。」

雖說如此，改編成電影的工作卻非一帆風順。「雖然我想把它搬上銀幕，但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著手。無論是作品詮釋還是對日本文化的理解，都還不夠充分，再加上當時自己的宗教觀也在動搖，所以（實際電影設置完成）這個拍攝計畫對我來說是一個不斷嘗試並從失敗中學習的宏大旅程。」

「一部非常特殊的作品」

雖然取得了改編成電影的版權，但一直到實際著手劇本寫作（與傑伊庫克斯共同撰寫），之間花費了相當長的時間。「2003年拍攝完《紐約黑幫》之後，我的內心發生了變化，終於開始了《沉默》劇本的工作。在私生活上也出現轉機，再婚後還有了1個女兒。」

雖然這是一部歷經了長年人生積累而創作出的作品，但導演表示，電影的完成，並不是終點，今後這個作品將永存於心，伴隨自己走過人生。他說，在這部電影的製作過程之中，自己就人類存在的本質性問題、信仰與懷疑進行了深刻思索，在這個意義上，對自己而言，這是一部有異於它的非常特別的作品。

導演說，遠藤周作的原著不是宣講宗教教義，而是描寫信仰的苦痛與懷疑，因此是「全面性」的作品。「我們人類是一種懷疑一切的存在，甚至疑惑為何出生在這個世界上，人生的意義何在。正因為此，這部小說非常強烈地吸引我。」

導演在談到《沉默》中所描繪的信仰世界時說，那不是父權、權威的基督教，而是對弱者的慈悲之心，母愛般的關懷，因此才會在日本的土壤生根發芽，為秘密的地下基督教徒所接受。

發掘日本演員的最大個性與能力

《沉默》的主角「吉次郎」，他無數次踐踏基督聖像，之後又反覆向傳教士洛特里哥告解祈求寬恕，藉由這個軟弱醜惡的「吉次郎」的存在，江戶時代地下秘密基督教徒的故事，成為了引起現代人內心共鳴的普遍性敘事。

電影《沉默》中，飾演吉次郎的窪塚洋介以及試鏡中選的個性派演員們，都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馬丁史柯西斯導演出席記者會前，在日本外國記者俱樂部，窪塚洋介、飾演長崎奉行井上的尾形一成和飾演翻譯的淺野忠信談了他們各自的角色創作，以及導演的指導手法。

1月12日在東京外國記者俱樂部的記者會上，由左至右為淺野忠信、窪塚洋介、尾形一成

「原作中，吉次郎膽小懦弱，但卻無數次地踐踏聖像叛教，以至於讓人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弱還是強，感覺到他的兩面性。」，窪塚洋介提到。在威逼之下的「屈服」不是真的叛教改宗，吉次郎屈服後會再度奮起，奮起時便會重拾信仰。遠藤周作曾說過，透過吉次郎這個角色描寫的就是他自己本身，吉次郎非常忠於心中自然湧現的情感，聖像可以踐踏，但上帝不可不信。他是個欲望極強、具有濃烈人性的角色。

據說導演對如何扮演吉次郎沒有任何提示和要求，一切交由演員自由發揮。而飾演長崎奉行的尾形一成說：「導演會先看我們如何去演，然後鼓勵說，很有意思，再繼續努力之類，他從來不會做任何負面評價。演員置身於這樣的狀態下，想法與感性會磨練得愈見清晰透徹，還讓我能體會（演對手戲的）洛特里哥的心境。」尾形稱正因如此，才能在最後一幕展現出非常自然的演技――面對最終叛教而內心空無的洛特里哥，不由自主地被一種想去安撫他的感情鎖驅使而舉步向其走近。據說尾形本人都有點不敢相信自己能如此入戲。

在電影中，井上讓洛特里哥看秘密基督信徒如何被拷問、殺害的現場，逼迫他叛教。尾形一成飾演的這個角色，時而殘酷時而滑稽，在洛杉磯影評人協會獎的的最佳男配角次獎的角逐上，得票僅次於當選者。

出演過《雷神索爾》《超級戰艦》等好萊塢鉅片的淺野忠信，一開始是以飾演吉次郎一角而參加試鏡的，卻被導演挑選擔任翻譯的角色。「夾在井上和洛特里哥之間搖來擺去的這個角色，不是單純的反派角色。他有可能原本是信徒，曾經信仰基督，在棄教後才接受了這份工作。」淺野說自己是抱著這樣的想法來演這個角色的。

在臺灣指揮拍攝外景的馬丁史柯西斯導演　(c) 2016 FM Films, LLC. All Rights Reserved.

《沉默》的舞臺在長崎市的外海地區。電影中波瀾萬丈的海景及自然景色讓人印象深刻。但外景其實是在臺灣拍攝的。窪塚洋介介紹說，來自京都製片廠的許多時代劇的老手也參與了這次的拍攝工作，導演聽取他們的建議，每天親臨拍攝現場，嚴格考證史實，「如果有地方不符合時代背景，他會馬上調整改正，因此在臺灣拍攝外景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

電影忠實地展現了原著精神，但窪塚說導演還是有意識地變更了故事的最後一幕。「那是導演將這個故事傳達於世人的最關鍵的一個鏡頭，我認為那是為了讓原著中蘊藏的力量發揮到極致而做的深入描繪。」

日本，以及全世界，將會如何看待馬丁史柯西斯的《沉默》呢？

採訪、撰文：nippon.com編輯部

標題圖片：導演馬丁史柯西斯，在《沉默》於日本上映前訪日（2016年1月16日，於東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