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列侬诞辰80周年:热爱俳句、领悟禅意的灵魂之作《Imagine》,与日本的不解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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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UBLE FANTASY-John & Yoko东京展”正在索尼音乐六本木博物馆举办,此次展览将带领大家重温约翰·列侬与小野洋子的过往岁月。本文追寻披头士乐队解散后约翰的足迹,回顾他与日本结下的不解之缘,以及禅和俳句对其音乐的影响。

广田宽治 HIROTA Kanji

曾任山梨县立大学讲师,现为作家兼披头士研究者。1952年出生。因约翰·列侬之死而开始执笔撰写披头士乐队相关的文章。主要著作有《披头士学入门》(新潮社)、《披头士》(讲谈社)等。担任2020年10月出版的杂志《文艺增刊 永远的约翰·列侬》(河出书房新社)的监修与编辑。

为追悼约翰·列侬而搁置硕士论文

广田宽治购买的第一张披头士唱片是1965年发售的单曲《Help!》。看了前一年上映的电影《一夜狂欢》(A Hard Day’s Night)后,他被披头士音乐带来的新鲜感所折服。“当时我还是初中生,那会儿听的都是歌谣曲(昭和时代的流行歌曲——译注),所以被披头士音乐激烈的节奏震撼到了。既有偶像感,又感觉很有亲和力。”

广田说,那时候最喜欢乐队成员中的乔治·哈里森。1980年12月8日约翰·列侬被狂热粉丝枪杀后,他才开始感受到列侬的“了不起”。

“当时我还在读研,正在写东洋史的硕士论文。那天下午打开电视后,字幕打出了约翰·列侬被枪杀的消息,没过多久,就有新闻报道了他的死讯。我实在是太震惊了,硕士论文都没心情写了。当时我帮忙运营的粉丝俱乐部要出追悼刊,由我来负责这项工作,我的思路是按照作品顺序介绍他的一生。他的作品基本都是在演唱自己的故事,把他的歌曲按顺序排列起来,就可以对他的人生做一个完整的回顾了。”

在回顾列侬一生的过程中广田逐渐了解到,他认识小野洋子后开始对日本文化感兴趣并不断加深理解,受禅宗和俳句的影响之深也出乎他的意料,这些都让广田深受震撼。

索尼音乐六本木博物馆举办的“DOUBLE FANTASY-John &Yoko东京展”曾在英国利物浦吸引了70万人次参观。东京展的特设展区“Japan Exclusive”陈列的特别藏品向观众展示了列侬与日本的不解之缘
索尼音乐六本木博物馆举办的“DOUBLE FANTASY-John &Yoko东京展”曾在英国利物浦吸引了70万人次参观。东京展的特设展区“Japan Exclusive”陈列的特别藏品向观众展示了列侬与日本的不解之缘

与《天花板的画》上的“YES”产生共鸣

列侬很早就对日本抱有好奇心。1965年,《Music Life》时任总编星加留美子在英国成功完成了披头士的专访,她当时就被列侬问到了相扑和浮世绘的问题。列侬上艺术学校的时候,朋友有一本日本的写真集,里面有“beautiful”相扑力士的照片,当时他表示:“日本有独特的文化,有时间一定要去看一看。”

第二年来日本公演的时候,他躲过了森严的警备,溜出去购买古代艺术品。同年11月,他去看了小野洋子伦敦个展的内部展览会。起初列侬对洋子的概念艺术持怀疑态度,但后来还是与这位艺术家的感性产生了共鸣。让他产生共鸣的关键作品是《天花板的画》。参观者需要爬上梯子,用放大镜观察天花板上挂着的白色画布,去发现上面写着的小小的“YES”。这个肯定词震撼了列侬的心灵。正在举办的“DOUBLE FANTASY-John &Yoko东京展”展出了让列侬与洋子邂逅的作品《苹果》《Painting to Hammer a Nail》以及《天花板的画》。

两人因艺术结缘并开始交往。“1968年左右,披头士成员之间在音乐理念上的分歧日趋明显,成员之间的冲突也越来越多。”广田说,“列侬明确表示与洋子一起搞音乐更快乐,1969年3月二人喜结连理,此后列侬与披头士分道扬镳。”

迷上返璞归真的俳句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嬉皮士运动的鼎盛期,乔治·哈里森为印度哲学所折服,列侬也同样受到了印度哲学和道教等东方思想的影响,尤其被禅宗和俳句表现出的世界观强烈地吸引。

“60年代那会儿,很多关注精神层面的年轻人都读过铃木大拙用英语写的禅学相关著作,列侬就算读过也不足为奇。虽然我们不知道他从洋子那里具体受到了怎样的影响,但他确实是在认识洋子之后才开始迷上俳句的。以前曲风迷幻、过于华丽的作品消失,取而代之的《Across the Universe》《Because》等作品,如诗句般简洁的歌词和简单明快的曲调呈现出独特的风格。”

1971年《John Lennon/Plastic Ono Band》在日本发售(英国于1970年12月发售),列侬在采访中称“最近受到了禅和俳句的影响”。广田说:“他表示,受禅宗精神的影响,他制作了一张古朴典雅的专辑。此外他还说:‘在我读过的诗歌形式中,俳句是最美的。所以今后创作作品,我也会向更简洁精炼的俳句式风格转变。’真正能表达心情的是简单的语言——他已经达到了这种境界吧。”

被芭蕉的诗笺感动,为歌舞伎落泪

1971年1月,列侬和洋子私下到访日本。他们去了洋子在藤泽市辻堂的老家,逛了京都的嵯峨野和比叡山等地。据说列侬在京都时一直在读掀起全球俳句热的雷吉纳多·布莱斯的著作《Haiku》。

在东京,列侬和洋子来到汤岛的古董店羽黑洞。他们不经意地走进店里,说“想看浮世绘”,那时店主木村东助(1901—1992)还不认识二人,后来他回忆了与列侬的相识。(以下参照《文艺增刊 永远的约翰・列侬》2020年10月、木村东助采访视频等)

木村想让他们慢慢看画,于是将二人带到了陈列着贵重藏品的家中。结果列侬接二连三地购买了很多自己中意的作品,包括松尾芭蕉、小林一茶和良宽等人的俳句诗笺,以及白隐和仙厓的禅画。“也不知道该说他独具慧眼呢,还是脑子不正常。”列侬的行为让木村一头雾水。不过,列侬在看到写有芭蕉的俳句“闲寂古池旁,青蛙跃进池中央,水声扑通响(叶渭渠译)”的诗笺后,珍重地抱在怀里,说了这样一番话:“回伦敦后,我要为芭蕉这首俳句建一座日式房屋和茶室,以日本人的心境早晚欣赏芭蕉的这幅俳句卷轴,感受其中的乐趣。所以就算我把它买走带回去,也请不要叹息。”木村说,听了列侬的这番话,他感到非常欣喜。“在日本,一说起艺术,大家习惯性地认为能讨权贵富人欢心的才是好东西。可是他对那些东西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对我经营的普通百姓的艺术产生共鸣最强烈的人,就是披头士的原成员列侬了。”他说自己经营店铺50年了,无需任何说明就能感受到作品动人之处的人,列侬还是头一个。

木村讨厌权威,具有反抗精神,他非常欣赏列侬。因为列侬和洋子还有大概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于是木村就带着二人去了歌舞伎座。本想让他们看看华丽的歌舞伎剧目,不巧当时上演的是歌右卫门与勘三郎的《隅田川》。这个剧目是“清元曲”(无台词,只有三味线伴奏的剧目),讲述的是一个凄惨的故事:孩子被拐走后,母亲发疯般没日没夜地寻找,最终发现孩子被杀害后埋在了隅田川的河畔。木村心想这可真不凑巧,不料转头却看到列侬泪流满面,而洋子正在温柔地给他擦眼泪。无论是故事情节,还是清元曲,按说列侬都是不懂的。接下来由当时的人气小生海老藏担纲的华丽舞台,列侬却只看了一会儿就表示:“No,不是很想看。”对列侬来说,比起眼睛看到的东西,内在的感知更重要,木村如是说。

向民众说禅的白隐、仙厓与《Imagine》

白隐和仙厓是江户时代中期的临济宗禅僧,二人认为世人均可开悟,于是在民众中传教,都留下了独具特色的禅画。列侬分别购买了这两位僧人的禅画,对此广田认为:“他也可能对白隐和仙厓有所了解,并对二人的想法产生了共鸣。”广田还表示:“列侬对俳句的理解也在1969年之后不断加深。他喜欢的是能够反映禅心的俳句,这些俳句表达的是将自己视为宇宙中的一粒尘埃,热爱并融入大自然,心灵受到震撼。”

继《John Lennon/Plastic Ono Band》之后,1971年发布的单曲《Imagine》也让人联想到俳句的源头——连歌。此外近些年也有禅僧指出,这首歌的意境跟白隐倡导的“地狱和天堂都只是人内心映射”的思想在本质上是相通的。

与被誉为临济宗“中兴之祖”的白隐一样,仙厓也云游全国布教,因厌恶权威、生活方式自由奔放而闻名。成为博多圣福寺住持后,他一边致力于重建荒废的寺院,一边创作了许多幽默的禅画,深受百姓的喜爱。他不拘泥于神道、佛教、儒教的宗教之别,也不受佛教不同教派的束缚,是公认的具有融合思想的人物。

列侬承认《Imagine》受到了洋子的诗集《葡萄柚》的启发。这本诗集的一大特点是运用了诸如“要去想象”“要去听”这类指令性的语句。“肯定受到了西方的乌托邦思想和洋子的影响。但还不止这些,我觉得还融合了白隐和仙厓的思想,他们以通俗易懂的方式倡导民众‘心中无所畏惧,去自由自在地生活吧’,这些思想兼容并包,列侬的《Imagine》才得以问世。”

长期逗留日本的“家庭主夫时代”

结婚后,二人在世界各地开展各种和平运动。专辑《Imagine》发行后,二人转战美国纽约,参与了激进的反越战运动。列侬虽然只是倡导和参与非暴力运动,但当时的尼克松政权对其影响力心怀戒备,命令他离开美国。二人为撤销驱逐令而斗争,最终留在了美国。

经过漫长的斗争,1975年10月驱逐命令终于取消,同月,二人的独生子西恩诞生。他们再次到访日本是两年后的事了。1977年5月到10月,列侬全家都待在日本。之后,1978年有3个月,1979年有1个月,总共9个月时间他们是在日本度过的,游走于东京、湘南、轻井泽、箱根及京都各地。据说他们还找过能在日本自由自在生活的别墅。

“要是现在的话,偶遇列侬的帖子恐怕会在推特上疯转,消息瞬间传遍全国。但当时他们来日本的事没人知道,也几乎没有被报道。”

列侬宣布在西恩5岁前不参加音乐活动,那段时间他一直担任“家庭主夫”。“‘家庭主夫’这个词现在经常能听到,但是当时还不为人知。具有影响力的男明星明确表示自己要专心带娃,我想列侬应该是头一个。他按照阴阳和禅学的思想养育孩子。比如饭是列侬烧的,他采用以阴阳为原理的健康饮食法,以糙米和豆类为主。”

在此次举办的“DOUBLE FANTASY-John &Yoko东京展”上,参观者可以看到列侬一家在日本拍的全家福,以及列侬为学日语而用罗马字和插图记日语单词和表达方式的速写手稿。其中有些插图让人感觉散发着丝丝禅意。

左:列侬、洋子和西恩1977年家庭旅行照(Photo by Nishi F.Saimaru ©Yoko Ono)/右:1979年在轻井泽(Photo by Nishi F. Saimaru ©Nishi F.Saimaru & ©Yoko Ono)/ “DOUBLE FANTASY-John &Yoko东京展”提供
左:列侬、洋子和西恩1977年家庭旅行照(Photo by Nishi F.Saimaru ©Yoko Ono)/右:1979年在轻井泽(Photo by Nishi F. Saimaru ©Nishi F.Saimaru & ©Yoko Ono)/ “DOUBLE FANTASY-John &Yoko东京展”提供

日语练习素描本手稿中的两幅画:《WABISHII》《SABI》/拍摄:山中慎太郎(Qsyum!)/“DOUBLE FANTASY-John & Yoko东京展”提供
日语练习素描本手稿中的两幅画:《WABISHII》《SABI》/拍摄:山中慎太郎(Qsyum!)/“DOUBLE FANTASY-John & Yoko东京展”提供

沉寂了5年之后,《Double Fantasy》(1980年11月17日在英国发售)发行时,广田非常开心。他回忆道:“我听了唱片公司寄来的试听带非常感动。列侬在这张专辑里坦率而真实地表达了他对夫妻关系、育儿及男女关系的看法。我当时还兴奋地想,今后可以听到更多列侬的音乐了,谁知没过多久他就遇害了。”

“他并没有对外宣称自己喜欢禅和俳句,而是领悟其中的思想,在生活中去实践并运用于音乐的创作之中。像他那样的音乐家可谓凤毛麟角。如果不是英年早逝,他应该会在日本拥有自己的别墅,同时有更多的机会与日本国内的音乐界和艺术家进行交流。另外,我想列侬也很希望用日语写俳句吧。这种可能性已不复存在,实在是令人痛心。”

标题图片:列侬、洋子和西恩1977年家庭旅行照,摄于东京(Photo by Nishi F.Saimaru  ©Yoko Ono)/“DOUBLE FANTASY-John & Yoko东京展”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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