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山纪彦:为饱受天灾、战火摧残的人们提供心理照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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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加沙人民的情谊
孩子们对着镜头微笑,他们的脸上画着日本国旗和爱心等图案。这是今年一月初,登载在桑山主办的非营利组织“地球前线”官方网站上的一张照片。
这些来自加沙南部拉法地区的孩子们以面部彩绘的方式为1月1日遭遇地震的能登半岛灾民鼓劲,鼓励他们“不要被地震打垮”。
多年来,桑山奔赴那些发生冲突或灾害的海外国家或地区,提供紧急医疗援助。自2003年以来,在20余年的时间里,他前往巴勒斯坦的次数多达45次。每次到那里,他都为那些对空袭感到恐惧,因空袭遭受精神创伤乃至产生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人进行心理治疗,帮助他们重拾笑容。
“在加沙,有那么一群人把我当成他们的家人。我投身这项事业的初衷并不是追求世界和平之类的崇高理念,而是看着这些是朋友也是家人的人陷入痛苦,我无法视而不见。
“他们在得知能登半岛地震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发来了慰问,这是因为他们也同样经历着痛苦。即使自身也朝不保夕,仍能设身处地体察他人的痛苦,这正是巴勒斯坦人的特质。”
“我秉持的正义就是传递真相”
目前,连医疗志愿者都无法进入加沙地带,援助物资也难以送达。桑山对这种极度糟糕的局面感到忧虑。
“从我第一次来加沙,我已经经历了五次战争,这次最严重。过去,人们的恐惧主要来自空袭,而现在人们要与三重恐惧作斗争。他们害怕空袭,害怕因为没有食物而活活饿死,害怕因为没有药品而被感染致死。”
不过,令他感到欣慰的是,2021年在当地设立的“社会心理服务中心”一直保持运转,为拉法地区的孩子们提供心理照护。当前,该机构由一群接受过桑山援助的当地人独立运营,其中的核心人物是27岁的青年莫哈马德・曼苏尔(音)。
桑山与莫哈马德初次相遇时,后者才13岁。当时,桑山让孩子们画街景,结果小莫哈马德的画里没有任何彩色。桑山向他询问原因,他答道:“我们的城市遭受了空袭,没有彩色。”小莫哈马德的心中满是恨意。经过桑山的心理照护,莫哈马德进入大学学习媒介理论。他认为“我秉持的正义不是反击,而是传递真相”,因此他每天都拍摄加沙的现状发给桑山。前文提到的那张孩子们画着面部彩绘的照片就是他拍的。
桑山非常注重培养当地人才。据他介绍,现在各地都有像莫哈马德这样可靠、成熟的当地工作人员。
延续对东日本大地震的回忆
我们采访桑山是在1月中旬,当时他刚从能登半岛的地震灾区石川县轮岛市回来。在灾区,他走进避难所,倾听灾民们的心声,思考今后针对PTSD如何实施心理照护并逐步付诸实践。
早在东日本大地震期间,桑山就为许多灾民提供过心理照护服务。那场地震发生的两年前,他在名取市閖上地区开办了一家诊所,故而他本人也是那场地震的受灾者之一。
“当时海啸吞噬了大片土地,我的诊所虽得以幸免,但四周都被黑色的泥土掩埋了。我还失去了重要的朋友和熟人。”
地震发生的第二天,他便开始了诊疗工作。那些失去家人的幸存者们被罪恶感裹挟,每每听他们的诉说,桑山就泪流满面。患者的心被医生的眼泪融化,紧闭的心扉打开了。
“他们看到医生哭,就觉得自己也可以哭出来。起初面无表情的人们渐渐恢复了正常。要治愈精神创伤,关键不是封堵,而是正视,是让患者把自己的经历当作故事讲述出来,为社会贡献一己之力。”
在那些接受过桑山心理照护的人中,也有许多人成为东日本大地震的讲述者。丹野祐子便是其中之一。海啸让丹野失去了自己上初中的儿子,失去了与儿子相关、可供追思的所有物品。她一度丧失了活着的希望,直到遇上桑山,她萌发了积极分享亲身经历的念头。
在东日本大地震中,包括丹野的儿子在内,14名学生丧命于閖上中学。次年,在桑山的帮助下,丹野和其他遗属们在閖上中学旧址(该校于2015年迁至邻近地段)设立了“閖上记忆”海啸重建纪念资料馆。丹野也成为资料馆的一名震灾记忆讲述者。
走向世界的契机
桑山出生于岐阜县高山市。小时候,他深受自卑的困扰,无法与人顺畅地交流,无论做什么都达不到和别人一样的程度。14岁那年,他开始学吉他和小提琴,可琴技就是不见长,这使他把自己封闭得更紧了。为了改变这种状态,他在高中开始参加乐队活动,但依旧难以融入周围的环境。他哥哥对他说:“你这人,就是少了一个齿轮。”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于是,他产生了“治愈”自己的愿望,立志成为一名精神科医生。
就读医学院期间,他背着背包到海外旅行,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刚成为医生不久,他在马尼拉结识了一个少女,当他得知她的祖母患有严重的结膜炎,就把自己随身携带的眼药水递给了她。这让她感激涕零,也让桑山真切地体会到,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举动也能帮助到别人。
在山形,他开始投身医师的行列。他先后奔赴一些发生冲突的地方开展医疗援助,包括柬埔寨难民营、海湾战争结束后的伊拉克、索马里等,接触了许多备受精神创伤煎熬的人。1994年,为了掌握高水平的心理照护技术,他前往奥斯陆大学学习心理社会护理,并于次年前往战火中的前南斯拉夫积累了实践经验。
来自当地人的激励
2002年,桑山创办了非营利组织“地球前线”,旨在从不同于国际机构或政府相关组织的角度提供援助。
“在受援国实施倡导(advocacy)或提出政策建议等工作,有那些大规模的公共组织来做就行了。我希望能全心全意地陪伴那些在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帮助他们实现心愿。”
自此,他先后到访加沙等发生冲突的地区,伊朗东南部震灾区,在2004年印度洋海啸中受灾严重的斯里兰卡,爪哇岛震灾区,巴基斯坦北部震灾区,以及约旦、伊拉克、南苏丹难民多的乌干达,等等,开展紧急医疗援助和心理照护工作。最近,他也开始在乌克兰开展相关活动。
除了医疗援助,他还在缅甸为少数民族帕奥族提供教育援助,在东帝汶开展母子保健项目。
“我虽然是去提供援助的,但也时常从那些处于严峻环境中的当地人身上获得勇气。他们坚韧,对生命执着,心怀慈悲。看到他们,我会觉得自己身在日本时为一些琐事烦恼是愚蠢之举。因此,我对他们产生了深厚的感情,把他们视为家人。无论是谁,看到家人遇到困难时都会出手相助的。这就是我坚持做这件事情的初衷。”
传递真实的世界
“地球前线”在日本全国的初高中学校举办活动,通过影像和歌曲介绍受援国的现状。活动中负责弹唱的自然是桑山本人。
这一活动始于1996年,那时“地球前线”尚未成立。迄今已完成超过4000场的演出。曾经一年超过250场,但新冠疫情暴发之后减少到每年约50场。
“当今世界正在急剧地发生变化,但受新冠疫情的影响,大部分学校仍对举办活动持谨慎态度,这让我感到遗憾。我希望通过展示加沙、乌克兰、能登半岛震灾区等的影像,让孩子们了解当地的真实情况,引发他们思考多样性、和平、坚强以及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等。有的人小时候看了我的演出,长大后成为医生并加入了国际援助机构。在获知这一消息的瞬间,我深感坚持下来的价值。”
直面精神创伤
2016年,桑山创办了“海老名心灵诊所”,把工作地点从名取市转到神奈川县海老名市。目前,该诊所专注于拒学儿童的心理照护。此外也接受地方政府和警方的请求,为犯罪被害人及其家属提供心理照护。他曾为“山百合园案”(神奈川县一家智力残障者机构,该案死亡人数达19人)被害人的家属进行心理照护。
桑山开展的心理社会护理是一种按国际标准实施的集体治疗方式。这种方式常被用于心理急救(PFA)和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照护。
具体来说,以工作坊的形式,参与者通过绘画、泥塑、电影制作、戏剧等创作活动来呈现自己痛苦的回忆和与其相关的情感,由此直面精神创伤,与同伴或社区居民分享。在这个过程中,参与者会意识到自己经历过的伤痛能够对他人有所帮助,从而摆脱心理孤立状态,重新与社会建立联系。
“心理社会护理建立在人类的本能和自然治愈力的基础上。人经历了痛苦,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会产生倾诉的欲望。只要做到了这一点,人就会本能地想用自己的经历为社会做些贡献。”
同时,桑山也指出,这种护理模式在日本还没有得到普及,这是因为世人对精神创伤有偏见。
“日本人觉得‘不要没事找事’‘置之不理就能忘记’。但是,人是无法抹灭,也没有必要抹灭精神创伤的,认识到这一点至关重要。与他人一起面对,就能使它成为自己成长的资源和转折点。我希望我们的社会能进一步发展成人们能够直面并谈论精神创伤的社会。”
包括受援地在内,桑山还开始在日本国内外培养心理社会护理的实践者。尽管去年已步入花甲之年,他仍将继续“胸怀世界”。
“每每去援助一个地方,我都在当地受人恩情。我前往下一个发生冲突的地区,以期回报这份恩情,又在那里接受到新的恩情。一份又一份恩情填满了我的心,或许我这辈子都回报不完了。”
采访:吉井妙子(记者)
内容整理/撰文:板仓君枝(nippon.com日本网 编辑部)
标题图片:桑山在海老名心灵诊所(摄影:花井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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