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格拉姆：拯救日本樱花的英国人》 作者访谈录

科林伍德•樱格拉姆（图片：英格拉姆家提供）

谈到象征日本的事物，大家都会想到樱花。从一千多年前起，日本就有逾400种樱花争奇斗艳。而这种多样性却在19世纪后半期的数十年间悄然泯灭，特定品种的樱花席卷了各大城市。丰富多彩的日本原产樱花品种有一大半都曾濒临灭绝。听闻此事，很多人都会感到震惊吧。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拯救这些樱花的是一位英国园艺家，他叫科林伍德•英格拉姆，因酷爱樱花，还取了一个中间名“樱（Cherry）”，所以中文里又称他“樱格拉姆”。

品种多样的英国樱花

樱格拉姆的功绩如今被人知晓，是由于从2001年起旅居伦敦的纪实文学作家阿部菜穗子的一本书——《樱格拉姆：拯救日本樱花的英国人》。2016年她凭借这本书斩获了日本散文家俱乐部奖，2019年出版了英文版《“Cherry”Ingram: The Englishman who Saved Japan’s Blossoms》。现在共有8种语言版本问世。

“刚搬到英国居住时，我发现每年一到春天，公园、街旁绿化带、各家各户的花园里都盛开着各种樱花，很是惊讶。”现居伦敦近郊的阿部说。

“为什么每当春回大地，就有种类如此繁多的樱花盛开，而且花期比日本要长很多呢？对此我百思不得其解。”

诺森伯兰郡的阿尼克花园盛开的太白樱（图片：玛格丽特•惠特克）

迷上日本

阿部指出，日本城市里的樱花九成都是染井吉野樱，但英国的樱花却种类繁多。花瓣的颜色从浓艳到淡雅风情各异，花形也大相径庭。花期从3月上旬开始，晚至5月中旬，接连数月都能领略樱花之美。

而在日本，单一品种染井吉野樱的淡粉色花朵占据大半江山，同一地区花开后最多两周时间便悉数落尽。

阿部介绍说，英国丰富多彩的樱花品种都是樱格拉姆带来的。

科林伍德•英格拉姆1880年出生于伦敦一个富裕之家。少年时代他沉迷观鸟，闲暇时间全都在肯特郡的滨海韦斯特盖特村度过，在别墅周边确定鸟的种类，画各种鸟的速写。到了90年代后半期，受当时风靡欧洲的“日本主义”的影响，他的兴趣开始转向日本。

16岁的科林伍德•英格拉姆身着猎装（图片：英格拉姆家提供）

1902年9月，英格拉姆从澳大利亚踏上归途，路经长崎，瞬间被日本的田园风光所吸引。1907年为度蜜月再度访日，游遍日本各地。他在一战从军结束后，在肯特郡的博耐顿村买入豪宅——格兰吉庄园。这所庄园建于1878年，由拥有“克莱恩布鲁克伯爵”爵位的政治家、著名的地主盖索恩•盖索恩-哈迪建造而成。

格兰吉庄园现在被用作护理设施。英格拉姆去世后，为庆祝千禧年，种植了40棵松前樱。拍摄于2015年（图片：阿部菜穗子）

格兰吉庄园的院子里有一种名为“北斋”的樱花品种，花开满树后，英格拉姆的目光被牢牢地吸引住了。于是他跑遍了整个英国，收集日本原产的樱花。他还用人工杂交的方法，培育出了新品种“阿龟樱”和“海猫樱”。据说有段时间，英格拉姆家的院子里种植着130种樱花。

格兰吉庄园盛开的太白樱（图片：阿部菜穗子）

阿龟樱（左）和海猫樱（图片：阿部菜穗子）

英格拉姆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来日本是1926年。从九州出发，经京都、箱根，最后到东京，历时7周时间寻访珍稀品种，还跟日本的专家、樱花守护者、园艺家们结成了一生的友谊。然而，这次巡礼之旅却给他留下了苦涩的回忆。

上次来日本时见过的数十种樱花已不见踪影，了解到许多品种都已销声匿迹后，他失望至极。更何况几乎没有日本人关注此事，这也让他深受打击。

太白樱重返故乡

不过，英格拉姆还是有一个重大发现。东京种樱专家船津静作向他展示130年前曾祖父画的樱花挂轴并叹息道：“很遗憾，这个品种已经灭绝了。”英格拉姆告诉船津它并未灭绝，还种植在位于肯特郡的自家院子里，并且发誓要送树的接穗回归日本。

1926年英格拉姆拍摄的船津静作（图片：英格拉姆家提供）

返英后，英格拉姆多次将太白樱的接穗寄往日本。第一次尝试因接穗无法耐受高温和漫长的海上旅途而失败。继而在1932年进行了第五次尝试，他把枝条的顶端剪切下来插进土豆里确保水分供给，通过横穿寒冷的西伯利亚的火车寄往日本。最终嫁接大获成功，日本早已灭绝的太白樱荣归故里。

格兰吉庄园的太白樱（图片：阿部菜穗子）

樱花被赋予意识形态色彩

英格拉姆担心日本为了追赶西方发达国家而开启的现代化进程会破坏自然环境，同时他也对民族主义大行其道感到恐惧。而对他打击最大的，还是军部控制下的日本政府试图把樱花宣扬成效忠天皇、欣然战死（樱花凋零）的象征，而在几个世纪前，樱花却是和平的象征，是诗歌和艺术鉴赏的对象。

英格拉姆记录太白樱的笔记（图片：英格拉姆家提供）

阿部认为，19世纪初日本将政治目的单一化并大肆推进，这与拘泥于染井吉野樱这一品种是有关联的。她说，当时英格拉姆正站在日本樱花即将丧失多样性的岔路口上。

阿部补充道：“英格拉姆在1926年访日时就曾警告过，‘这个国家的先人们倾注了深情厚谊培育的樱花，几乎所有品种都在销声匿迹’。当时如果不是他提醒日本人保护樱花品种，恐怕50年后日本人就得千里迢迢到英国的花园观赏樱花了。”

很遗憾，如今日本城市里的樱花基本都是染井吉野樱，多样性不断缺失，其他品种如果不刻意去寻找是难得一见的。阿部说其中也有品种已经灭绝。

赎罪的象征

二战后期，马来西亚和新加坡沦陷后，数百名同盟国军人被俘，很多人被迫在恶劣的环境下，在日本全国的矿山、造船厂及其他产业设施中劳动。北海道育种家浅利政俊年少时就听哥哥讲过北海道函馆市自家附近的战俘营里的悲惨状况。

浅利政俊（图片：阿部菜穗子）

浅利是名小学教师，也是活跃在一线的日本育樱专家，他很尊敬樱格拉姆。1993年，浅利收到了一个意外的委托，位于伦敦郊外的英国皇家公园——温莎大公园想通过他购买30种松前樱。

浅利向英国提出希望捐赠樱花，分文不取。他想借此向战争中的丧生者及其家属表达由衷的哀悼之情和歉意。

北海道松前町的松前公园盛开的樱花（图片：阿部菜穗子）

樱花的软实力

阿部说，英国人也很喜爱樱花。

“英国冬季漫长又阴郁，所以一入春便率先绽放的樱花就显得格外娇艳，让人精神为之一振。”英国人对樱花和日本的关系也有着清晰的认知，著作出版之后，阿部收到了数十次来自英国各地的讲座和演讲的邀请。

日文版和英文版（图片：日本网）

“我认为樱花是日本的一大‘软实力’”，阿部补充道。她强调说，“日本的电影、漫画、食物（和食）等驰名海外，很受欢迎，樱花也可以认为是一种很强大的软实力，是和平的国家日本独具特色的领域。”

她指出：“现在全球烽烟四起，日本也打算增加防卫费，但我认为软实力更能为国际友好与世界和平做出巨大贡献。”

在英国看到日本樱花在越来越多的地方盛开，阿部深切地感受到樱花是提升日本国家形象的了不起的“亲善大使”。“樱花的种植面积扩大，被更多的人所喜爱，有助于英国人了解日本和日本文化。”

温莎大公园的私有苗圃里种植的松前樱（图片：阿部菜穗子）

再续樱花情谊

格兰吉庄园的第一代主人是初代克莱恩布鲁克伯爵，他的后人杰森•盖索恩-哈迪公卿和阿部计划黄金周到访日本。届时他们将前往函馆与浅利会面，去松前町参观浅利种有200多个品种、逾1万株樱花树的松前公园。

1981年5月，英格拉姆在格兰吉庄园的卧室里与世长辞，享年100岁。当时淡粉色的晚樱“妹背樱”的花瓣在窗外满天飞舞。这是他1926年在京都平野神社发现并引入英国的品种。英格拉姆与妻子弗萝伦斯合葬在自家附近的教堂墓地里。

松前公园盛放的樱花（图片：阿部菜穗子）

（原文英文）

标题图片：从左至右依次为阿龟樱、太白樱和库尔萨尔樱（阿部菜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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