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邻居果子狸

这两年每天的生活从早饭前遛狗开始。和狗宝一起走街串巷，与早起散步或打扫卫生的街坊邻居打个招呼聊上几句，逐渐对自己家所在公寓周围的环境熟悉起来。虽说在这里已经住了二十多年，可一直是公寓、车站两点一线，很少关心注意过更多周围的事情。

清晨的住宅区里静悄悄，狗宝脚步节奏轻快。吸着新鲜空气，看着每户门前的花花草草，心情舒畅。可有一次，突然感到手中的牵绳绷紧，狗狗想要爆冲，臂膀被它抻拉得脱节般疼。顺着狗狗奔去的方向一看，好大的一只果子狸，我后脊梁一阵发凉！可为了给狗宝壮胆，只好跺脚发出沉重的响声迎了过去。果子狸盯着我们停顿了一下，便一溜烟地消失在草丛里。我紧紧拉住狗宝，松了一口气。自那次起，我有了准备，牵绳总是攥得紧紧的。只要狗宝要爆冲，肯定前方有情况，而且有一次还碰到过一只大果子狸带着几只小家伙全家出动！

果子狸（图片来自世田谷区政府官网）

果子狸这么大的动物怎么会出现在住宅区里？他们都住在哪儿呢？又过了几天我好像找到了答案。在整洁的住宅区里偶尔可以碰到无人问津的死角：杂草丛生的小院，爬满藤萝墙头，垃圾成堆的门口，仔细看去，房屋本身也摇摇欲坠，已经是长年失修早就没有人居住的空宅。这样的房屋不正是果子狸等小动物们再好不过的栖身之地嘛。附近公园里有水，农家田头堆着因大小不一形状不整而废弃的果蔬，既没有人打扰，还有吃有喝。想起电视里曾经报道评论过日本的空宅问题，原本以为是乡村里的年轻人迁居城市无人继承引起的，没想到就在东京市区内，在自己的身边，也有同样的问题发生。而且一查才了解到，我住的这个区在东京问题最为严重。区公所的网页上，不仅提到空宅问题，还介绍了果子狸的习性，以及专门从事驱赶的公司等，解决空宅及果子狸等野生动物问题被提到区工作议事日程中。

为什么日本会有这么多的空宅呢。首先这个问题和少子老龄化有着密切关系。我数了一下，以我住的公寓为中心方圆一公里内居然有8、9栋老年公寓或老年之家，并且还在圈地新建。老年人公寓有医护、饮食服务，还组织体育锻炼增强身体素质以及唱歌、绘画等智育锻炼，文娱生活丰富多彩。这自然比一个人呆在家里多了许多温馨和安心，越来越多的老人选择迁入老年人公寓，于是他们一直居住的房屋就变成了闲置空宅。

敬老院

去年9月日本的一家电视台曾经播出过一档专辑节目，报道了我们这个区的空宅情况，并总结出了三条主要原因。首先是日本人对家的热爱。日本和中国的老传统一样，家业传给长子，祖辈传下来的家产不能毁在自己手里的观念，导致许多人到死都不卖房的情况。接下来是繁杂各种的手续，不论是继承还是转让或出售，都需要你投入大量的精力和时间去办理。不少人嫌麻烦，就放置了下来。最后的一条原因说是这个区的人比较富有，不指望卖房子的钱吃饭。于是，自己进了养老院，房子就空着了。之后，老人们越来越没有气力去照料自己的老房子，若是疾病缠身就更没有这样的能力了。

空宅

日本台风地震多发，老旧的房子维护起来花销很大，独户型房屋大多是木制，平均使用寿命也就三十多年，因此，人们更喜欢去买新房，旧房子很难找到买主。可是，如果把房屋推平的话，土地也没有一时半会儿可以卖掉的保证，而对平地的征税比有房屋土地的税率高出很多，让人们感到不划算，干脆就留着摇摇欲坠的房子不管不顾任其自然了。

老人们走了以后，没有儿女继承的暂且不说，就是有儿女继承的也因儿女们自己的生活忙碌，难以抽出时间照看房子。如果搬入老房子住则要负起维修责任，万一继承人不只一人的话，搬入的人还要给其他有继承权的人现金支付继承部分，问题之复杂，也让人们想要远离是非。久而久之，这些空宅就变成了野花野草和小动物们的天堂。

空宅年久失修，还加大了台风地震等灾害时的危险，也为偷盗放火等犯罪行为提供方便，对整个地区的安全产生威胁。树枝藤蔓得不到修剪，成堆的垃圾妨碍周围的景观，不仅让所在区域的资产价值受到影响，也阻碍着地区的整体开发。

空宅门前

日本各地都面临着空宅问题，偏远地区更加严重。根据日本国土交通省住宅局的资料，1988年至2018年的二十年间空宅增加了近1.5倍。2013年，日本全国的空宅大约820万户，并且还在继续增加。在这样的背景下，2014年日本制定了《关于推进空宅等对策的特备措施法》；今年，也就是2023年3月3日还对其进行了部分修订，旨在进一步强化对空宅的管理。某处房无一旦被指定为有倒塌危险、卫生环境恶劣、管理不当或周围投诉多，那么其固定资产税将增加6倍；并且，如果拆除空宅，则可以得到最多50万日元的补助等。3月24日，京都市率全国之先首创了“空宅税”，并获得了总务大臣的批准。依据这项税制，从2026开始将向房主征收空宅税，推动房主积极地出售或租借房屋，以促进流通。

我们区也早在2015年5月就开始全面实施《关于推进空宅等对策的特备措施法》，次年制定了区里的具体施行条例；之后又在2018年公布了详细调查结果，哪片地区有几栋空宅，分别处于什么样的状态等，并于在去年启动了“空宅活用指南”服务，面向房主展开咨询，帮助他们挑选处理空宅的民间公司等。但由于空宅是私有财产，管理、买卖和如何利用等等，区政府和周围的居民都无法过度干涉。

今天再次走过一年前看到的一处空宅，落叶枯枝里野草油绿野花盛开，门口的垃圾有增无减，过路的行人习以为常视而不见。我也不自觉地拉紧牵绳，和狗狗加快了脚步。朝阳照在身上，令人神清气爽，而空宅却更显得无比凄凉。拐了个弯又碰到一户空宅，门前蹲着一只花猫，狗狗又是异常地兴奋，也许房内还睡有果子狸吧。

空宅院里的小花猫

撰文/图片：张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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