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沙冲突爆发一年,民众如何看待哈马斯?

国际

10月7日,是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哈马斯)对以色列发动袭击满一周年的日子。以色列过度的报复打击,正在不断夺走大量平民的生命。多年来一直围绕中东地区进行深入采访报道的笔者,依据自己和当地媒体人通讯往来所掌握的信息,向世界揭露,当地民众对引发大屠杀惨剧的哈马斯也深感愤怒。

与当地媒体人M之间奇迹般的通讯往来

最近一年来,以军在加沙地区做出的行径,根本就是种族灭绝(genocide)。十多万巴勒斯坦人死伤,一百多万人流离失所。

与此同时,笔者迫切希望弄清一个问题。那就是加沙民众对点燃这场惨剧导火索的伊斯兰组织哈马斯抱有怎样的情感。因为不光日本媒体,就连BBC等海外媒体也不可思议地从未触及这一点,甚至让人觉得他们似乎在刻意回避。

幸好,笔者从以军刚开始报复攻击后的去年10月下旬开始,就获得了可以和生活在加沙地区中部的老友、媒体人兼作家M通过社交媒体定期通讯的条件。在以军狂轰滥炸下遭到毁灭性破坏的加沙地区,可以使用社交媒体的区域非常有限。笔者能通过社交媒体和M视频连线,堪称奇迹。

按照M报告的说法,加沙中部等尚未被以军控制的地区,哈马斯的情报机关实施严密监控,大媒体的记者们很难发布批判哈马斯的报道。如果试图对外转述当地居民谴责哈马斯的言论,记者就可能无法保障自身安全。外国媒体回避传播当地民众的声音,恐怕就是出于这个理由。

而M却通过社交媒体毫不掩饰地传递自己采访过的身边民众的真实心声。

“人们已经无所畏惧,开始站到摄像机前咒骂哈马斯。在社交媒体上也可以看到许多人都在唾骂哈马斯。因为大家都受哈马斯牵累而承受着痛苦。现在人们已经完全不怕哈马斯了。”(2023年11月10日)

“显然,人们已经精疲力竭。大家谴责‘哈马斯破坏了加沙’。哈马斯又一次给巴勒斯坦人带来了‘纳克巴日’(1948年巴勒斯坦人遭到种族清洗的灾难日)。”(2023年11月27日)

“每当我去市场的时候,总是能听到人们用‘王八蛋’‘疯狂的冒险主义者’等激烈言辞谩骂哈马斯,特别是辛瓦尔(加沙地区的哈马斯领导人)。针对哈马斯的跨境袭击,人们也非常愤怒,质问‘这场袭击实现了什么呢?武装解放巴勒斯坦?那根本不可能。要想实现这个目标,需要坦克和战机等庞大的军队力量。袭击以色列是出于什么目的?为什么要杀害在音乐节上跳舞的年轻人和孩子!’”(2024年1月27日)

让民众痛苦的并不只是占领

另一方面,位于约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政策调查研究中心”今年5月26日至6月1日实施的舆论调查显示,57%的加沙居民认为“哈马斯的跨境袭击是‘正确’的”,“对哈马斯的满意度”达到了64%。

基于这份调查的数据,或许也会有人批评笔者转述的M报告的情况“只是选取了‘反哈马斯’的少数派民众的声音,却把它当作加沙全体民众的民意而传播”。当然,笔者并不是说M报告的情况代表了整个加沙。但确凿无疑的是,来自M的报告内容是一位实际在战火纷飞的当地生活、两名家人遭到坦克炮击身亡的加沙居民的声音,是他冒死从周围收集到的声音。

到底舆论调查的数据是真实的,还是M的报告才是真相,或许只有等到加沙的战事平息,全世界的新闻记者都实际前往当地采访的时候才能水落石出。

或许也会有人批评,强调当地民众“谴责哈马斯”的做法是在袒护以色列打击加沙、打击哈马斯的行为,是在掩盖“以色列实施占领,哈马斯为反抗占领而战”的战争格局。然而,以色列实施占领这样一种整体层面的格局,与巴勒斯坦内部的格局完全是不同层次的问题。目前巴勒斯坦的局势中同时存在着这两种格局。

用“巴勒斯坦对以色列”或者“哈马斯对以色列”这种二分法来刻画局势,确实比较容易理解。但长时间以来折磨加沙民众的并不只是以色列的占领。现实情况是,当地民众也一直饱受巴勒斯坦当政者的恶政之苦。

难民食不果腹,洋葱卖到2000日元一个

从M定期传来的消息中,可以得知难民们的生活状况十分悲惨。

目前,加沙大约220万人口中,超过75%失去了居所。如果放在日本而言,就相当于超过9000万人处于居无定所的流浪状态。整整一年来,他们都只能生活在学校等避难设施或帐篷里。

长时间在帐篷里生活是非常煎熬的。秋冬两季是加沙的雨季。下雨之后,缺乏排水灌溉设备的帐篷内,地面会渗水。即便是在寒冷的冬季,也没有任何取暖器具。这种生活条件导致感冒和流感等疾病在儿童中蔓延。

冲突爆发之前,加沙民众还过着普通的生活(图片:土井敏邦)
冲突爆发之前,加沙民众还过着普通的生活(图片:土井敏邦)

到了夏季,反过来,帐篷又会吸收强烈日照的热量,内部变得酷热难耐。此外也没有厕所和下水。污水就在帐篷周围四处流淌。也没有人收拾垃圾,帐篷群的附近垃圾成山。被压在瓦砾之下无法收敛的遗体逐渐腐烂。这种恶劣的环境滋生了大量的蚊蝇等害虫,给居民带来极大的困扰。“皮肤病”“肝炎”等传染病在人群中暴发式地传播扩散。

贾巴利亚难民营的一家(图片:土井敏邦)
贾巴利亚难民营的一家(图片:土井敏邦)

7月以军控制加沙地区和毗邻埃及的边境地区后,之前经由埃及的援助物资运输渠道被切断。食品、生活必需品、药品等物资输入量锐减。

尤其是加沙北部食品严重短缺。按照7月末M传来的信息,由于以军不允许使用卡车向北部运输援助物资,所以当地居民不得不依赖家中储备的罐头食品为生,甚至会吃田间地头的野草。没有50新谢克尔(2000日元)都买不到一个洋葱。M说这是“真正意义上的食不果腹”。

燃料价格也出现了暴涨。柴油已经涨至每升120新谢克尔(约合4800日元),导致交通费飙升,要逃难到10到12公里外的区域需要花费高达1500新谢克尔。没有收入的当地居民根本负担不起。

更为严重的问题是几乎买不到肥皂、洗发水等日常卫生用品。一小块肥皂在市场上都要卖到1500日元左右。因此,许多孩子都患上了皮肤病。

长时间的艰苦逃难生活给民众的心理和行为方式造成了不良影响,这也是不容忽视的。M最担心的是,长期以来支撑加沙地区巴勒斯坦人社会的伦理道德趋于崩溃。去年10月7日以前鲜有发生的犯罪案件如今显现出激增势头。盗窃、杀人,以及强奸等性犯罪案件频频发生。同时,M还提到女性为了给家人换取食物而从事性交易活动的现象也越来越常见。在精神压力和对空袭的恐惧双重影响下,大量民众处于抑郁状态,违背伊斯兰教教义选择自杀的人也越来越多。

破坏了普通生活的“抵抗暴力”

有人将哈马斯实施的跨境袭击称作“抵抗占领的暴力”。但现实却是通向“从占领状态下获得解放”的道路反倒不可逆转地渐行渐远。加沙地区及当地民众在10月7日以后陷入了毁灭性的悲惨状态。

如有“巴勒斯坦支持者”会反驳质问“那你的意思是维持10月7日以前的占领状态更好吗!”。那么,笔者会毫不迟疑地回答“肯定比现在毁灭性的悲惨状态好”。

以前,在以军的控制下,虽然加沙民众的生活不自由,但也算安稳。家人齐全,每天可以吃两三顿饭,孩子们可以上学,生病也可以接受治疗。巴勒斯坦人并不是以“抵抗占领”这种意识形态为精神食粮的“特殊人群”。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希望过上“普通生活”的“普通人”。他们并不认为为了“抵抗占领”便值得舍弃“普通生活”。如果你对此有所怀疑,尽可以问一问现在的加沙民众。他们肯定会回答“希望回到10月7日以前的生活”。

当然,“从占领状态下获得解放”是巴勒斯坦人最大的愿望。但他们并不希望像此次哈马斯袭击一样,以破坏民众“普通生活”的代价来“抵抗暴力”。

在观察巴勒斯坦和加沙形势的时候,我们不能缺少这种从民众角度出发的视角。

编辑部注:土井先生30年加沙采访经历集大成电影《来自加沙的报告》10月26日起在东京新宿K’s cinema公映。

标题图片:在以色列和激进组织哈马斯的持续冲突中,巴勒斯坦民众回来查看遭到以军空袭的自家房屋。2024年10月4日于加沙地区中部城市代尔巴拉赫(Majdi Fathi via Reuters Conne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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