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说会道的“AV女优”与日本的“大叔社会”

“AV女优”，令人饶有兴味的存在

从曾经的女高中生到女大学生，再到白领女性，我对涩谷的街道已经十分熟悉，我一直抱有一种感觉，即“性商品化”的工作现场就存在于自己的“身旁”。总之，这个行业的结构已经非常完备，可以让女性在不脱离学生的日常生活和家庭，不脱离上学、工作之正常轨道的情况下，参与到“性商品化”的工作中去。

高中女生的商品价值尤其高。她们当中有些人陪工薪族男子喝酒、吃饭、唱卡拉OK，并以此为乐；有些人则隔着魔镜向对面看不见的陌生男子报以微笑，展示脱内衣的姿态，并推销这些脱下的内衣以赚取零花钱。她们充分认识并利用自己的商品价值，但同时也注意划清界限，以免被贴上彻头彻尾的“离经叛道者”标签。

我之所以选择AV女优(*1)作为实地调查的素材并写成《AV女优社会学》（2013年）一书，是因为我感觉到她们的“性商品化”就在我的“身旁”，而且我也被她们那看似无所顾忌的姿态所吸引，遮遮掩掩在她们那里是行不通的。

拥有“自豪感和自由意志”，走向行家之路

AV女优都很能说会道。在她们所从事的本职工作成人影视或杂志中，可以看到她们不管面对所有提问，都能对答如流，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故事。她们的工作就是在镜头前公开表演性爱，激起观众的性兴奋。但是，她们的具体工作并非仅此而已。在杂志或有关活动中出头露面开展促销宣传是必不可少的，此外她们还要去片商那里推销自己，进行各种洽谈，与导演面谈，这才算完成AV女优的工作。

《AV女优社会学》一书描写了作为她们工作环节之一的面谈及其成为行家里手的经历是如何将她们强力打造为AV女优的。在数不清的面谈和洽谈的过程中，她们频繁地被问到自己的性格爱好以及成为AV女优的原因，于是她们逐渐掌握了AV女优的一套“说辞”，确立了自己的“个性风格”，向拥有自豪感和自由意志的AV女优阔步迈进。

社会上普遍认为AV女优是“因喜欢才做”这份工作的，其实她们之所以成为AV女优，有时绝不仅仅是某个人有意而为之，也并非因为她们天生就该成为AV女优，而是行业结构和工作内容等偶发作用使然。

由男性的“处女崇拜”衍生出其他价值标准

但如果再进一步观察，那么可以毫无疑问地看出，是行业制度塑造了她们，它充分反映了市场的需求。举例来说，除了极少数人后来人气上升外，AV女优的市场价值均以其处女作为最高，此后呈缓慢下降趋势。这明显反映在演出费上，这里当然存在着观众的“处女崇拜”意识，他们认为年轻新鲜又经验不足的AV女优更具有价值。

“AV女优的演技”无论如何提高（比如在口交中能注意到镜头的角度、或者能够在女同性恋的性爱中扮演主动的一方、能够迅速领会导演的意图并升华自己的演技等等），演出费几乎都不会随之成比例地上涨。

在多数情况下，初次亮相后时间长了，随着出演作品的增加，演出费会降低，在内容上也会对其行为的要求越来越过激。世事常情便是如此。身为观众的男性，他们追求的AV女优的价值并不在于演技的高超和经验的丰富，而是她们首次出演时的紧张感和清纯新鲜感。

似乎只有那些没有任何演技和经验的新人，才能成为最高级别的AV女优，正因为如此，经验丰富的AV女优才会为自己建构一套有别于社会和观众视角的价值标准。起初她们是所谓的“单体AV女优”，与片商签署独家经纪合同，赚取高额演出费。之后，她们便逐渐转为没有合同、演出费较低的“企划AV女优”；即便同是“企划AV女优”，也会出现新鲜感逐渐丧失，演出费降低，亦即一般意义上的价值下跌。在这种情况下，与其象新人那样被人宠爱奉承，她们更重视如何得到导演和工作人员的器重，主动承担那些新入行的AV女优承担不了的角色，也就是说，成为“行家里手”，正是她们为自己建构的不同于观众期待的全新价值。

为何能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成为AV女优的原因？

在我看来，接受采访时她们表现出的那种能说会道以及滔滔不绝的言辞，也是她们在了解了观众看待她们的那种顽固的价值标准之后，以她们自己的方式进行的一种抵抗。

在所有场合她们都会被问到“为何演成人片？”“为何当AV女优？”而且，不论在哪一家媒体，你都可以看到她们言辞巧妙地讲述自己成为AV女优的原因。她们流畅的叙述让世人坚信，她们成为AV女优的理由是充分的，她们与“普通人”，也就是不当AV女优的人不同，她们是为了冲破困境，或者是为了毅然决然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才去演成人片的。

这是一个在经纪公司或片商的营销面试中反复被问到的问题，她们为了给经纪公司或片商留下良好而深刻的印象，为了自我宣传能与作品的构思扯上关系，于是锻炼自己的讲话技巧。AV女优“看似”能说会道，其实她们是被这样一种行业内情自然而然塑造而成的，这个观点我在以前的文章中已经阐述过。她们之所以能表现得有充分的理由出演成人片，得益于她们在工作中练就的口才，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从某种意义上讲，她们表现出的这种姿态与观众的欲望不谋而合，观众希望AV女优有别于自己周围的女性，社会坦然接受她们工作的理由，把她们纳入特殊存在的范畴之内。

男性以这些性象征之AV女优为乐，但如果他们知道与自己关系亲密的女性出演成人片的事实时，则会产生强烈的排斥心理。这表明对于男性而言，他们希望自己有这样的错觉，即可为自己提供性乐趣的女性，与那些和自己在同一间办公室工作或照顾自己生活的女性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大叔们截然相反的两种目光

但是，经过行业惯例和工作的磨练，这些意想不到地给社会带来一种安全感的AV女优，对于别人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她们也并非完全不知情和漠不关心。直觉清楚地告诉她们，社会既青睐自己，又在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待自己。在接受采访时讲述离奇的经验就会受到关注，成为AV女优的理由越是特殊就越受欢迎，世人对她们最初以一个普通女孩儿的身份出演成人片的前因后果百听不厌。

不仅如此，不少AV女优因为向家人和同事隐瞒自己出演成人片的工作，或者在出演成人片之前曾经有过以非AV女优的身份与社会接触的经验，所以她们习惯了那些不知道自己出演成人片的男性以“非AV女优的身份”来看待AV女优的目光。

她们在AV女优和普通女性之间适时变换着身份，无论以哪一种身份都可以触及到男性的欲望。经验告诉她们，大叔们希望身为AV女优的自己开朗、性感，同时又希望身为普通女子的自己不要成为AV女优那样的存在。

既做AV女优，又坚守“平素的自己”

于是她们希求以这双重身份满足自己的欲望——以AV女优赢得人气和声望，并赚取高额演出费，得到更多工作；同时，希望自己作为普通女性的生活尽量不受AV女优工作的侵扰。她们敏锐地区分着不同身份对自己的不同要求，在此基础之上，身为AV女优，她们的言辞变得更加过激、有趣和流畅。她们确立起自己的个性风格，以AV女优赢得人气，同时欣然享受与“普通的自己”大相径庭的谈话方式和性格，更加习惯了“AV女优”的言谈举止。

在精深的战略指导下确立自己AV女优地位的女性凤毛麟角。不过，在“大叔社会”（指日本以中老年男性主导的社会——译注）空气的熏陶之中，她们懂得享受并利用这种氛围。如果展现出讨人喜欢的形象，自己作为“AV女优”的评价能够得以提升，那么她们会乐此不疲地去付诸实践。对她们而言，这种行为之所以可以轻松完成且不至于毁掉自己，是因为她们过着“普通的生活”，身边的人无法知道她们居然是AV女优。她们跟男性在同一间办公室工作，做好饭菜等丈夫回家。她们将自己AV女优的身份隐藏起来，并在内心对无法将她们的双重身份联系在一起的男性抱以嗤笑。

（写于2015年8月1日）

标题图片：Natsuki Sakai/Afl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