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湯」入門——平民的洗浴文化

讓平民百姓付錢來洗澡的生意，也就是公共浴室「錢湯」，是什麼時候出現的？下面筆者嘗試就現存的文獻紀錄來做一番介紹。

成書於11世紀末到12世紀的《今昔物語》，是日本最古老的一本民間口傳故事集。其中有「誘人去東山共浴」的記載，由此可見平安時代的京都極可能已有錢湯存在了。此外，這一時期的其他文獻中也散見有「湯錢」的字眼，因此有人認為錢湯在鐮倉時代就已經出現。

當然在此之前，大寺廟為了布道，在寺院內修建「湯屋」，供平民免費入浴（蒸氣浴），但其目的終究還是為了傳教。

江戶時代發展壯大，混浴也頗受歡迎

一般認為公共浴池「錢湯」徹底融入平民的日常生活，是在進入江戶時代（1603～1868年）之後。

據當時的文獻記載，江戶錢湯的濫觴是1591年，一個叫伊勢與市的人在今天的東京千代田區日本銀行總部附近的橋邊修建了「錢湯風呂」，廣受好評，之後便迅速普及開去。

在伊勢與市首開錢湯之後，僅10年的時間，江戶的每個街區都出現了錢湯。

據一份1810年的文獻記載，當時江戶已經開了523家錢湯，可見江戶人是多麼的熱愛泡澡。

江戶時代的錢湯隨著時代的變遷而改變，但大體分為兩種：混浴和男女分浴。關西地區多混浴，相較之下，江戶混浴較少，不過一直人氣高居不下。從經營者的角度來說，與男女分浴相比，混浴只需要1個澡堂，成本較低。不僅如此，混浴錢湯還出現了「湯女」，即伺候男性洗浴的女搓澡工。雖然幕府以湯女和混浴有傷風化之由而禁止混浴，限制湯女人數，但江戶的法律向來形同虛設，屢禁不止。

江戶初期錢湯的形式有兩種。一種叫「風呂屋」，是蒸氣浴式，另一種叫「湯屋」，內設浴池，可供泡澡。而更受歡迎則是湯屋，於是風呂屋便逐漸淡出人們的視線，但這個詞彙依然沿用至今。

開放的空間

這類錢湯從構造上看，設有浴池的房間，為了不讓熱氣逸散出去，入口開得很低，並且幾乎沒有窗戶，浴室內非常昏暗。

這種結構的錢湯隨著江戶時代的落幕而退出了歷史舞臺。明治政府受到西方對混浴批判的影響，禁止了混浴，令將錢湯改為開放式浴場。1877年，東京神田出現了新型錢湯，屋頂高，散熱好，浴室與更衣室連為一體，給人以開放感，相對於傳統錢湯，它被稱為「改良風呂」。

至此就奠定了現代錢湯的雛形。此後錢湯又開始採用瓷磚和水龍頭等，到1908年，東京的錢湯已增至1,217家。

據行業協會資料統計，在日本的錢湯在鼎盛期的1968年，全國共有18,325家。

東京式錢湯的特點

說到錢湯，最基本的建築樣式是神社佛閣的那種風格，被稱為「宮造」樣式。但它僅限於東京周邊地區。關東大地震（1923年）災後的重建時期，為了振奮民心，擁有「宮造」手藝的木匠一改以往錢湯的樸素風格，採用了「唐破風」樣式。它是東亞傳統建築中常見的一種正門屋頂裝飾，兩側翹起，中央凸出成為弓形。這種華美富麗的錢湯備受好評，於是之後新建的錢湯也多為宮造風格，也就是後來被稱為的「東京錢湯樣式」。順便一提，其他地方的錢湯，建築樣式都沒有固定風格。

遷移至愛知縣犬山市博物館「明治村」保存的明治末期（1910年前後）的錢湯「半田東」。可以看出當時的建築風格非常簡樸

50年代的宮造風格錢湯。據說建築週期大約是3個月（提供：飯高建設株式會社）

說到傳統東京錢湯建築的特點，首先是上述的宮造風格的外觀；其次，更衣室是高高的格子狀天花板的開放式空間；另外，還多帶有天井，浴室正面有大幅背景壁畫等。

大田區「明神湯」浴池的服務臺「番臺」，設在更衣室處，客人在這裏交費，還可以購買肥皂等。番臺比較高，以便在這裏可以不時地關注一下浴室內是否有人在泡澡是身體不適。番臺的高度以東京周圍一帶最高，平均為1.3m

浴池裏的背景壁畫多為富士山。這種油漆畫發源於1912年東京神田猿樂町的「Kikai湯」。這裏的主人為了取悅客人的小孩，委託油畫家川越廣四郎將他故鄉靜岡縣的富士山畫在了澡堂牆壁上。此舉廣受好評，於是便在東京周邊流行開去。東京式錢湯的浴池正好位於油漆畫下方的布局，據說是有日本傳統的「祓禊」思想的影響。也就是說，壁畫中的河川湖海與正下方浴池的水連成一片，形成一個共同的空間，置身於被富士山淨化的水，達到洗汙去垢，消除不祥的目的。對比一下其他沒有油漆畫的錢湯，可以看到浴池不是設在浴室正前方的牆壁之下，而是位於正中央的，由此也不難了解這種布局的用意。

川越廣四郎的作品，他是在錢湯描繪富士山的第一人（町田忍收藏）

還有，天井的池子裏大多有鯉魚，這跟鯉魚寓意吉祥很有關係。鯉魚還被畫在錢湯瓷磚畫裏，瓷磚基本上都是「九谷燒」。

瓷磚畫是錢湯的視覺遊戲之一。描繪的多是寓意吉祥的鯉魚。圖片是石川縣金澤市「人參湯」（現已關閉）的瓷磚畫

以上介紹了東京錢湯的一些特點，而它們卻都不是洗澡所必須之物，那麼究竟為什麼不惜在這上面耗費財力呢？這大概是因為江戶人好面子、愛排場的傳統所致吧。不過也可以認為江戶人通過樂此不疲的視覺遊戲來創造出一個非日常的空間，希望把錢湯變成一個能夠治癒心靈的場所吧。

其實從前面提到的錢湯正面那富於曲線的「唐破風」屋簷樣式上，也不難推斷出這一點。因為唐破風本身就有極樂淨土入口的意思。也正因如此，神社佛閣、靈車以及青樓也都採用了這一建築樣式。

有著「錢湯之王」美稱的足立區「大黑湯」。正面的大門現在已不使用。雖圖片上沒有顯示，入口位於門臉右側

臺東區淺草錢湯「曙湯」大門的「唐破風」樣式。錢湯入口處種有紫藤，一到5月，門口就會掛滿一串串淡紫色的紫藤花

融合傳統與創新的新時代錢湯

如今，錢湯的數量已經減少到不足4,000家，還不到鼎盛期的4分之1，其中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戰後家庭浴室的普及。

而另一方面，被稱為「超級錢湯」的新型錢湯卻在逆勢增多。超級錢湯與普通錢湯的不同之處在於費用。普通錢湯的費用受各地規章制約，都設有價格上限。而超級錢湯則是自由定價，自由競爭，而且還附設餐廳和停車場等，規模比普通錢湯要大，可供一家人在此享受悠閒時光。

不過最近，越來越多的普通錢湯翻新重建，設備一新，逐漸發展成為類似超級錢湯的浴場，每天門庭若市，客流不斷，這也是事實。

這類錢湯叫做「創意錢湯」，它有別於傳統的「宮造」風格、「番臺」方式，外觀採用現代派設計，番臺也改為年輕人喜歡的酒店式前臺。據說僅改番臺為前臺，就為錢湯吸引了許多女性顧客。這類創意錢湯的特點，就是在保留一部分傳統的同時，引入新的理念，講究個性化的外觀和內部裝潢。

這類錢湯大多增加了露天浴室和桑拿室，客人們還能在前臺大廳享用啤酒。出浴後渾身發熱發燙，這時來一瓶冰鎮牛奶咖啡或啤酒，絕對讓你「冰冰爽透心涼」。

此外還有一點要提及的是，超級錢湯一旦經營不善就會立即關閉，但普通錢湯是公共洗浴設施，所以享受政府補貼，因此經營者會想方設法努力辦下去。

我想全世界沒有比日本人更愛洗澡的民族了吧。這不僅僅因為日本氣候高溫高濕，又有豐富的水源，對於日本人而言，包括錢湯在內的洗浴文化中還有「一半洗去身體污垢，一半洗去俗世塵埃」的意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