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何要去日本丸森町――臺南人赴日救災志工的告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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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日本地方高齡化難以推動復興的災情現實
一青妙 在對日本態度較親近的臺灣人之中,又以臺南人跟日本的關係特別深厚,有日本朋友的人也不在少數。我自己在臺南也銜命出任親善大使,參與日本與臺灣的交流活動,看到最近來臺南的日本人數量增加很多讓我很欣慰。一開始,是因為在我的書裡寫到臺南市舊商業設施「西市場」活性化的問題,書中介紹了陳一銘先生在西市場裡開的店「chun 純薏仁」,因而在此過程中結識。當我在電視上看到陳一銘先生跟夫人辜純純的時候很訝異,心裡一直以為是因為在丸森町有朋友,有人牽線才會跑去當志工,但看起來似乎不是這樣子?
陳一銘 從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開始,「日本」的「存在」對我們臺南人來說就是很普遍的。我的家族中,祖父跟祖母都受過日本時代的教育,會說日文,也常常聽附近的老人家懷念地提起「日本時代很安全,家裡都不用鎖門」。差不多6年前,我在西市場裡開店,店裡有很多日本客人上門,我也交了些日本朋友。不過,要問我是不是平常就很關注日本,倒也並非如此,何況我也幾乎不會說日文。
還有,那時候我根本對丸森一無所知,只是某一天,真的只是湊巧打開電視機,看到丸森的新聞映入眼簾。2018年「西日本豪雨」時我曾經去岡山當過水災志工,所以腦袋裡對水災也有某種印象。如果電視上播報的不是丸森町而是另外的地點,我大概就會跑去那裡了,這固然只能說是有緣,但我現在覺得很慶幸去了丸森町。
一青妙 我不知道你還曾經去岡山當過志工。其實不光是日本,各種災害不斷在世界各地發生。您剛才說沒特別關心日本,但陳先生接連去了岡山、然後是丸森,這讓我覺得您似乎對日本有特別的執著,您的看法呢?
陳一銘 我覺得臺南跟日本的連結特別濃烈。我從小在臺南長大,對日本的印象就是一個強大的國家,臺灣不論在任何事上一直都把日本當榜樣效法,對日本這個國家的印象就是有先進的技術、優秀人才多而且經濟發達。所以,我當時一心一意地覺得,現在的日本也是如同我印象中那樣的國家。然而,電視裡的新聞報導卻指出岡山很需要幫助,即便只多一人也好。我實際去過以後,才明白日本社會已然邁入高齡化,鄉下地方更為人口流失所苦,得知這場災害是發生在這樣的環境之下讓我非常吃驚。
這次我心裡或許是特別想去某個鄉下地方幫忙吧。更何況日本離臺灣很近,旅費也在負擔得起的金額範圍裡。坦白講若受災地是某個離臺灣更遠的其他國家,我大概就去不成了。臺南還曾經在2016年大地震發生時,承蒙日本方面的莫大援助,所以對我個人來說,心裡的確是有想回報日本這份恩情的想法。
於是,我在2018年8月6日到8日間去了岡山,然後在2019年11月3日到9日第一次造訪丸森町,接著在2019年12月2日到9日去了第二次丸森町。雖然因為有店要顧,最多只能待個一星期左右,但當地的人們還是願意接納我,多虧了他們我才有幸獲得這樣珍貴的經驗。
語言不通不會阻礙前往當地救援的決心
一青妙 之前在臺南當市長的賴清德也強調過,日本跟臺灣透過對震災的救援「環環」相繫彼此,人們必須珍惜這份關係。臺灣人在東日本大震災時提供的援助真得讓日本人很感動,我想也是因為這樣,臺南發生地震時日方的援助才會如此迅速地送達。更早於東日本大震災之前,還有1999年的臺灣921大地震,當時日本救難隊的活躍表現臺灣人都記在心裡。正是這樣的「救援連環」,延續到了像陳先生這樣的個人層級上呢。
不過,陳先生前往丸森町的前置作業會不會很辛苦?您不諳日語,在丸森也沒有認識的人,要在這樣的情況下跟當地取得聯繫、整裝、蒐集資訊等等,是不是吃了一番苦頭呢?我很好奇您究竟是如何成行的?
陳一銘 一開始是透過臉書聯繫日本朋友,確認「丸森那裡高齡人士的比例是多少?交通情況、志工數量、政府單位的支援狀況如何」等等事項。從以往經驗來看,只要確認這些資訊就能掌握當地狀況,能大致判斷那裡需要什麼、該帶什麼工具去比較好。另外我也建立了連絡群組,拉臺灣夥伴加入,也找了通日語、中文的人進來,大家集思廣益推動計畫。與此同時,我將交通受阻時,從當地機場到鎮上的交通路線記錄到google map裡,並安排好飛機與租車事宜。由於事出緊急,所以我花1到2天蒐集好所有資訊,然後做出判斷。
互相幫助本來就是臺南人日常生活的習慣,好比說家裡蓋新房時,大家就會互相伸出援手。這次參與日本志工行的成員之中,有的人能靠自己成行,但也有一些年輕人積蓄不夠多,拿不出錢負擔實際赴日的費用,我替這些人想出了一個叫做「認養」的方法,遂得以帶他們一同上路。認養的意思是,讓有錢卻沒辦法自己去的人代為出錢,贊助想去但沒錢的人。這跟募捐不一樣。大多數募捐活動中,募集來的錢實際上用在何種用途多半難以釐清。但「認養」這個方法,不但資助對象明確,返國後也能與贊助金錢的人共享這段志工經驗。事實上,在當志工的日子裡,大家每天晚上都會彼此分享經驗與想法,讓我看到年輕一輩的成長。
當志工的實際體驗,成為終生難忘的註記
一青妙 陳先生兩度來到受災地,兩趟行程都是同一批成員嗎?兩段經驗有何不同呢?您又為什麼會去兩次呢?
陳一銘 兩趟行程的成員都不一樣。我平常就很習慣做木工,今年上半期還在教會裡跟一些年輕人一起蓋了間工作室,第一批志工的成員就是那時教會的人,一共12名。我跑第一趟時也萬萬沒想到自己還會去第2次。第一次去時,丸森町的人跟我說:「希望你也有機會看見重建後美麗的丸森,而不是這樣受災受損的模樣。」所以我們約好會再去拜訪,原本我是打算重建後再去,但後來得知如果不能在下雪前把農耕地復原,就會連播種都沒辦法,便覺得焦急難耐,於是決心入冬前要再去一次。
不過,要湊齊跟我去第二趟的成員,就不容易了。我問過了臺南正興街與信義街、在臺東的朋友還有臺灣企業等等,基本上我打定主意只跟以前就認識的人一起去。要是帶陌生人同行,可能到了當地會難以順暢運作,所以我覺得要跟熟悉脾氣且理念相同的人一起去很重要。
後來湊齊的第二趟成員中,有60多歲的務農人家、50多歲的工程師、40多歲的我與妻子,還有20多歲的原住民朋友。志工行所需費用是一個人1萬5000臺幣(約54000日圓),其中包含了機票錢、保險、租車、伙食等8天所需的全部費用,唯一沒有付的就是住宿費。
還有就是,原本第一趟排定的日程,其實是我們家一年一度的家庭旅遊,本來打算去泰國,妻子有一點反對,但就隨之改了行程。我們隨時都可以請假去旅行,但更重要的是和家人一起度過一段有意義的時光,要是失去了陪伴孩子的餘裕,即便賺了一大筆錢變成有錢人,那也沒有意義。父母當志工的模樣一定能對孩子的成長有所助益,不光是孩子,對我們夫妻來說,也能從當志工的過程中獲得新發現。
在第一趟志工行中,我們是一家3口一同參與,那也是妻子與孩子第一次當志工。在跟當地民眾交流的過程中,妻子感受到了人的溫情,流下眼淚,她在返臺後對周遭的人說:「聽人家講跟自己實地體驗,是完全不一樣的」。妻子跟孩子接納了我的想法,又再一次全家去了丸森。12月2日,二度造訪丸森那天,我們住在托兒所,沒得洗澡,跟夥伴們一起睡大通鋪,就這樣度過結婚七週年紀念日,這件事我想我一輩子不會忘記。
標題圖片:志工們身穿「丸森:加油!」的夾克從事工作(陳一銘先生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