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陸秋槎談論華文推理小說與日本「新本格」的深厚因緣

在「謎樣」咖啡廳會面

陸指定的採訪地點是金澤市內的咖啡店，店名為「謎屋珈琲店」，這裡是北陸地方推理小說迷之間口耳相傳的店，店內也有本人的親筆簽名。採訪推理小說作家，這個地點真是再適合不過了。

咖啡店裡掛著陸秋槎的親筆簽名色紙（筆者拍攝）

1988年生於中國北京，赴上海就讀大學，他的妻子是高中時期的同學，在經歷遠距離戀愛之後，結為連理。5年前，由於研究考古學的妻子決定遠赴日本留學，於是兩人一起移居日本。從年輕開始，就透過動漫和小說等自學日文，接受筆者採訪時，也說著相當流利的日文回應。

留長髮，戴著眼鏡，看起來像是「御宅族」，沒想到他本人一開口就說：「我是御宅族唷」。正因為與日本御宅族文化的接觸，引導他走向推理小說的世界。

「我在北京長大，直到進入上海的大學為止，年輕時期一直過著像是御宅族般的生活。我也喜歡文學，但是每天看日本動漫、打日本電玩。起初是因為京極夏彥老師的小說《魍魎之匣》被改編成動畫，以此為契機，認識了日本的推理小說，就此著迷。上了大學，參加推理小說研究會，剛好遇到了『新本格』的熱潮。」

「新本格」指的是「新本格推理小說」， 1980年代後半起，以綾辻行人和島田莊司等人的作品為契機流行開來的作品。其特徵是兼具了傳統推理小說注重的邏輯解謎，內容也融入了的現代風格的要素。

攝於謎屋珈琲店門口（筆者拍攝）

御宅族文化催生的中國推理小說作家

陸的作品也確實承接了新本格派的潮流。

「在中國，日本的推理小說相當受歡迎。綾辻行人既是如此，像是京極夏彥、東野圭吾、島田莊司等人的作品也都很有名，在我的大學時代就有中文版陸續問世。在那之前，推理小說在中國是比較冷門的主題，因為『子不語怪、力、亂、神』（出自《論語》的一章）已成為不言而喻的規則。我們是在動漫等日本次文化的耳濡目染下成長的，同時也是涉獵日本推理小說的世代，若提到推理小說作家，我們這個世代的中國推理小說作家，大部分都是御宅族的類型吧。」　

一旦「解禁」，從日本輸入的大量以「新本格」為中心的流行推理小說作品被翻譯出版，對陸本人而言，還有對中國的推理小說界而言，都是一大轉機。從大學時代就開始創作的陸，之所以立志成為小説家的契機，是因為得獎受到鼓舞。也就是，他在就讀上海復旦大學古籍研究所的2014年，發表了短篇推理小說《前奏曲》，榮獲中國推理的最佳新人獎。
　
「如果沒有獲獎的話，現在可能完全不同吧，我應該會放棄寫小說，說不定會成為研究者之類的。」

融合民俗學和宗教知識

代表作《元年春之祭》於2016年在中國發表，18年由早川書房的「早川推理文庫」（Hayakawa Mystery）發行日文版，也就是所謂的「早川袖珍推理」系列。

以西元前的古代中國作為舞台，描述著住在山林裡的一族連續發生命案，探訪此地的主角巫女．於陵葵透過推理尋找真兇的故事。包括了執掌當地祭祀活動一族的當家之女、巫女手下的少女們在內，一群女孩積極參與解謎的過程宛如動漫的設定，驅使著論語和禮記等艱深晦澀的漢籍內容來展開推理，兼具了新本格推理小說的兩大要素。

關於古代中國文化和價值觀等的內容，細部描寫得非常詳盡，所以日本讀者一開始會稍微覺得格格不入，但是隨著故事發展，逐漸被作品的世界所吸引。極致呈現出細節部分的寫作能力令人嘆服，在中日兩國受到高度肯定。

「這部小說的點子是我還在大學生的時候就浮現了，當我想到這是只有在古代中國社會才能夠成立的犯罪動機時，非常興奮。一面收集龐大的資料，花了好幾年才完成的作品。既融入了現今中國消失的民俗和宗教知識，也參雜很多我個人的興趣。」

「興趣」指的是以少女作為主角的設定。在中國時，他也曾寫過以女高中生的的青春為題材的校園小說。陸表示：「我對少女世界特有的感性有所共鳴」，這樣的主題在中國幾乎鮮少被觸及，這一點反而令人覺得有寫作價值。2020年，《文學少女對數學少女》這部作品也由早川書房翻譯出版。

他說目前正在準備科幻小說（SF）的短篇集。雖然推理小說是創作核心，但不打算拘限於特定的領域，他補充說：「推理小說也說，科幻小說也好，我想要寫出有趣又富有知性的小說。」

難以定義的華文推理小說

即便如此，為何華文推理小說現在在日本受到歡迎呢。

其契機可回溯到2009年台灣設立的「島田莊司推理小説獎」。地區不拘，來自世界各地的中文作品皆可參賽，而在日本以小說《13・67》（天野健太郎譯，文藝春秋）一書聲名大噪的香港作家陳浩基也曾是得獎者之一（2011年以作品《遺忘．刑警》榮獲首獎）。

小說《13・67》勇奪2017年的「週刊文春推理Best 10」第1名、2018年版的「本格推理Best 10」第1位、2018年版「這部推理小說很厲害！」第2名，以中文原創作品來說，獲得前所未有的高度評價。同年，陸的《元年春之祭》也發行日本版，起了推波助瀾的效果，華文推理小說像是在日本取得市民權般，終於受到日本讀者的認同。

不過，依陸的看法，華文推理小說是難以被定義的。

「華文推理小說並沒有明確的特色，我們這些所謂的華文推理小說作家們在構思作品時，有部分的寫作像是在模仿日本『新本格』的風格。我會成為小説家也是拜『新本格』所賜，其他的中國推理小說作家應該也是一樣的吧。如此一來，比如對歐美讀者而言，日本推理小說也好，華文推理小說也好，看起來就很雷同，不是嗎？另一方面，我的作品在中國也被批評說『不符合中國的故事性』，因為我的作品也包含了反現實主義的內容，然而在日本的小說裡被容許的反現實主義若出現在中國作家的作品裡，反而容易成為中國讀者嚴厲批評的對象，相當惱人。」

日本的「停滯」令人憂心

同時，陸對於近年的日本也透露出些許擔憂。

「中國人對日本的印象是先進國家，但是日本近年來面臨了年輕世代的貧困等社會問題，與文化和內容產業蓬勃發展，讓我喜歡上日本的1990年代相比，應該說是每況愈下，或說看起來停滯不前。雖然日本的次文化至今依然深具影響力，但是在動漫文化等次文化方面，海外已經開始製作出優秀的作品。」

在亞洲，日本在推理小說方面確實仍然是無可匹敵，但華文推理小說以猛烈攻勢在後急起直追。日本內容產業的傳達力有減弱的趨勢，這在日劇和電影等的領域上也被指出同樣問題。誠摯盼望今後日文和華文能夠在相互競爭的同時，相互砥礪，共同把東亞的推理小說推向高峰。

標題圖片：作家陸秋槎（筆者攝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