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史上首位盲聾者大學教授・福島智:「溝通帶來光明」由真人真事改編的電影《指尖上綻放的愛》上映

影訊

電影《指尖上綻放的愛》(導演松本准平)是講述一位18歲完全喪失視力和聽力的少年,以及一路陪伴他成長的母親的故事。改編自世界上首位在大學擔任專任教師的盲聾者――東京大學教授福島智的真實故事。透過這次電影上映的機會,本網訪問到福島教授本人。

福島 智 FUKUSHIMA Satoshi

1962年生於兵庫縣。年幼時期,兩眼接連失明,18歲失聰,變成全盲全聾。83年,考上東京都立大學,是日本第一位接受大學教育的盲聾者。曾任金澤大學副教授等職,2008年起就任東京大學先端科學技術研究中心教授,是世界上第一位盲聾者成為專職的大學教授。並且,擔任全國盲聾者協會理事、世界盲聾者聯盟亞洲區代表(2022年10月止連任5屆)。96年,他與母親令子一同榮獲吉川英治文化獎。03年,受美國《時代雜誌》選為「亞洲英雄」。著作有《盲聾者として生きて》(暫譯《活出盲聾者的人生》)(11年,明石書店)、《ぼくの命は言葉とともにある》(暫譯《我的生命與語言同在》)(15年,致知出版社)等。

福島的視聽障礙並不是與生俱來的。3歲右眼、9歲左眼、14歲右耳、18歲左耳,他是在不同階段時失去視力和聽力。因此,即使是全盲全聾,對於失明前的影像及失聰前的聲音仍是有記憶,也可以自在開口說話。

另一方面,正是因為非先天性,所以經歷了嚴重的喪失體驗。他重複經歷好幾次,而且最後一次是發生在多愁善感的青少年時期,一定是超乎想像的痛苦。這部電影是描述盲聾少年,在成長過程中克服了接二連三的難關,以及母親在一旁守護的劇情片。

電影《指尖上綻放的愛》。由小雪飾演母親令子,田中偉登飾演少年時期的智。 ©THRONE / KARAVAN Pictures
電影《指尖上綻放的愛》。由小雪飾演母親令子,田中偉登飾演少年時期的智。 ©THRONE / KARAVAN Pictures

電影前半段是以母親的苦惱為主,描述母親令子(小雪)一路陪伴著3歲染上眼疾,9歲全盲的智;後半段的故事則是以長大成人的智(田中偉登)為中心展開。接納自己的視覺障礙,個性活潑開朗的智,告別故鄉兵庫縣,一個人離鄉背井轉學到東京的盲人學校就讀,展開了住校生活,度過美好的青春。然而,在18歲的冬天,甚至連他賴以生存的聽力都喪失了。電影不只是描述智是如何度過這個衝擊,又是如何成為日本首位進入大學就讀的盲聾生的心路歷程,同時也刻劃令子等一家人對他的支持。

18歲思考活著的意義

故事的原型是來自令子本人所寫的《さとしわかるか》(暫譯《小智,他知道嗎?》)(2009年,朝日新聞社。現在有電子版可購入)的紀錄。關於電影企劃,福島如此回顧道:

「要改編成電影的時候,我聽到是以母親的書為素材,那樣的話,我沒有置喙的餘地。那本書的問世,我也全面給予協助,但年幼時期發生的事情等,也有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部分。但也正因為是從母親的觀點出發,所以才能夠被拍成電影。」

福島智在3歲喪失右眼視力 ©THRONE / KARAVAN Pictures
福島智在3歲喪失右眼視力 ©THRONE / KARAVAN Pictures

電影《指尖上綻放的愛》是設定以照顧身障兒的母親為主角,比較容易得到觀眾的普遍共鳴。對於母親的描寫,站在兒子的立場,您如何感受呢?

「母親也要忙家事和照顧2位哥哥,我想她應該非常辛苦吧,這部分在電影裡面也如實呈現出來。這次我重新體會到,對於母親來說,比起失聰,我的失明帶給她的打擊更大。但是,對於當事者的我來說,雖然9歲視力完全喪失,心裡當然覺得很衝擊,但因為還有聲音的世界,加上當時年紀還小,所以相對上能夠適應。」

令子(小雪)得知智失明而感到沮喪,是丈夫正美(吉澤悠)從旁鼓勵她 ©THRONE / KARAVAN Pictures
令子(小雪)得知智失明而感到沮喪,是丈夫正美(吉澤悠)從旁鼓勵她 ©THRONE / KARAVAN Pictures

確實在電影的前半段,描述了童年時期的智對於自己的失明展現令人驚訝的豁達的一面。現實上的福島是在14歲到18歲的這段時期逐漸失聰,但是電影裡面主要是以18歲的冬天到隔年春天為止為中心,展開後半段的故事。

「我是在聖誕節出生的,但從1980年的18歲生日前後開始,聽力就急遽下降,直到隔年1月到3月,經過約3個月的期間後,我就幾乎完全聽不到任何聲音。」

在成長過程中,縱使每隔4~6年間隔,智的人生試煉就會接連出現,但最讓人痛苦的莫過於這3個月。他從盲校休學,回到神戶老家,並且採取飲食療法和運動療法,卻仍徒勞無功。

為了協助智的運動療法,騎腳踏車陪跑的令子 ©THRONE / KARAVAN Pictures
為了協助智的運動療法,騎腳踏車陪跑的令子 ©THRONE / KARAVAN Pictures

「一眼接一眼、一耳接一耳逐漸惡化,直到我終於全部失去。一開始感到非常不可思議,為什麼會陷入這樣的狀態,也曾想過這一切未免太過分了,在那之後,過了一陣子,我在2月14日寫給朋友的信件裡面提及,如果活著本身是有意義的話,那我這樣艱困的處境也一定有其意義所在。實際上,當時內心慌亂的我還沒理出頭緒,但已有這樣的念頭了,所以心情上也相對平靜。」

「我反而想要活下去」

對智而言,他的救贖是透過點字閱讀、寫日記和寫信,還有持續思考這件事。成為盲聾者後,不久即讀到卡夫卡的《變形記》,電影裡面也有出現朗讀的畫面,讓他留下深刻印象。

「當我讀到了主角一早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一隻巨大的蟲子,我覺得這就是在說我啊,我就像變成蟲子的葛雷戈・薩姆沙,接下來要怎麼活下去。」

福島教授在東大先端科學技術研究中心的研究室接受採訪。右為指背點字的通譯前田惇美女士。
福島教授在東大先端科學技術研究中心的研究室接受採訪。右為指背點字的通譯前田惇美女士。

另一個是芥川龍之介的《齒輪》。這是芥川在自殺前幾個月寫的小說,描寫被認為是作者本人的主角,不斷地從周遭各種事物感受到死亡的預兆。

「雖然內容灰暗,光是讀了就有想要尋死的念頭,但我反而有不能就這樣死掉的想法。比起閱讀那些表面上充滿希望的娛樂小說,《齒輪》反而讓我的心情感到平靜。假如已經沉到最深的海底,就代表不會再往下沉了。因為從小開始視力和聽力就逐漸惡化,終於到全盲全聾的這一刻,反而產生一種安心感,沒有什麼會比現在更糟了。夠把這裡為起點,努力活下去。」

電影裡面,失去聽力的智彷彿被推落地獄深淵後,開始往上爬,故事一路描寫到成功進入大學就讀為止,但這一路走來,當然是無法用影像充分表達苦悶的日復一日。

「在81年2月的時候,只是隱約認為如果自己的存在是被賦予使命,就必須完成,大概就這樣而已。我想親身經歷這般苦惱,也是與使命有關吧。在心理學上來講是種合理化吧,但我自身也認同這樣的想法,而且心情才得以平復。如果不這麼想,確實很難支撐下去。」

出現希望之光,卻遙不可及

在那不久之後,令子偶然發明「指背點字」,即是使用食指到無名指的左右6根手指頭,利用點字機的打字訣竅,疊在對方的手指上按壓來進行溝通的方法。通常,令子是把點字打在紙上來傳遞訊息,為了節省時間,她突發奇想出此法。指背點字就此應運而生,目前作為盲聾者的溝通手段之一扎根下來。

令子用她突發奇想想出的指背點字溝通法,和智對話 ©THRONE / KARAVAN Pictures
令子用她突發奇想想出的指背點字溝通法,和智對話 ©THRONE / KARAVAN Pictures

「這是81年3月初的事情。我想應該是3月3日,但沒有寫在日記上,所以不確定。大概是那個時候覺得這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吧,當時年少輕狂,因此當我母親開始使用奇怪的方法,我應該是以為自己一定可以想出更棒的方法吧。」

3月底,福島回到盲校宿舍,這次以全盲聾的學生身分,迎接高三的新學期。指背點字的溝通法傳開後,大家都使用指背點字跟他聊天,並且鼓勵他。

「加油啊!不要認輸喔!…。一開始很激勵人心,不過光是這樣是行不通的。只是單方面自顧自地說話,對方就走掉了,這種情況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發生。我宛如置身在地下監牢,偶爾會有訪客透過那扇小小的窗戶給我安慰一下,但是話講沒幾句,人又消失無蹤,就是那種感覺。我完全不知道周遭的人在聊些什麼,感受不到像以前那樣廣度的溝通,於是變得越來越孤單。」

喜歡聽盲校同學增田真奈美(吉田美佳子)彈奏鋼琴的智©THRONE / KARAVAN Pictures
喜歡聽盲校同學增田真奈美(吉田美佳子)彈奏鋼琴的智©THRONE / KARAVAN Pictures

從支援而生的廣度溝通

之後迎來一個轉捩點。在指背點字誕生經過4個月左右,盲校的一位學長用這個方法來示範如何輔助通譯。其作法不是透過指背點字跟盲聾人士直接對話,而是與對話者的中間有個人來進行通譯,而且是以「直接引語」來傳達。他找回曾經一度放棄的「廣度溝通」手段的感覺,這件事後來對福島的人生道路產生很大的影響。

「那個時候,我還不清楚自己的使命是什麼,就連上大學這件事,我也只想說應該可以像2位哥哥一樣去讀吧。進入大學後,也有一段不知道該做什麼好的迷惘時期,在那之後陸續出現不可思議的邂逅,總覺得好像要為盲聾者做點事的,好像成為畢生志業般,感覺像是無法逃脫的使命。」

成功進入大學就讀的春日時節,智是作何感受呢?©THRONE / KARAVAN Pictures
成功進入大學就讀的春日時節,智是作何感受呢?©THRONE / KARAVAN Pictures

81年11月,「與福島智一同前進之會」的籌備會正式成立,支援福島在大學順利就讀。以此作為前身機構,10年後全國盲聾者協會正式創立。87年,從東京都立大學畢業,進入研究所念書的福島,以自身接受過的支援作為原型,與該協會一同參與對盲聾者的輔助溝通系統的整備工作。

「這就是所謂做好基礎建設,有了這個地基,盲聾者才能首次真正實現社會參與,有的事是不管自分再怎麼努力也做不到,所以需要有個從旁協助的人,以這個為起跑線來進行整備的福利政策,日本也正在逐漸落實。之所以投入這項工作,出發點就是我個人曾經接受過輔助溝通系統的幫助。」

福島教授當場示範如何使用可輸入和輸出點字的盲文顯示機「Braille Sense」來收集資料。左為指背點字通譯員的春野桃子女士。
福島教授當場示範如何使用可輸入和輸出點字的盲文顯示機「Braille Sense」來收集資料。左為指背點字通譯員的春野桃子女士。

他者的存在帶來光明

一旦失去溝通,人類也無法生存,這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是在18歲失明和失聰下,福島體會到彷彿是一個人獨自被流放到太空空間的感覺,正因為如此才能夠深刻領悟出這般真理。

「我深切地認為,一旦溝通被阻斷,靈魂就會陷入窒息、如極度飢渴般的狀態,也就是說,跟缺乏水、食物和氧氣供給是一樣道理。看不到風光明媚的景色,聽不到美妙悅耳的音樂,當然會覺得乏味無趣。不過,溝通被阻斷的感受不僅僅是這種程度而已,而是自己喪失活在這世界上的證明。人是因為透過跟某人的交流,透過他者存在而『反射的光』,首次意識到自己。」

走在先端科學技術研究中心走廊的福島教授。可自行去洗手間,毋須透過輔助。
走在先端科學技術研究中心走廊的福島教授。可自行去洗手間,毋須透過輔助。

成為大學教授的福島,在投入無障礙和身心障礙的專門研究之餘,20年以來同時擔任世界盲聾者聯盟亞洲區代表,2022年秋天交棒給下一任。放眼世界,他深感提供給盲聾者的福利遠不及其他身心障礙者的支援措施。世界上有超過1000萬人,日本國內至少就有1萬4000人的盲聾者。

「有些人需要別人協助才能夠活下去,滿足生理上像用餐、如廁、洗澡這樣的必要條件是基本的支援措施,但是與他人溝通、獲得資訊、自由外出也是同等重要,而這些對盲聾者來說特別困難,如果沒辦法做到,就如同在坐牢一樣。也就是說,有很多人是過著明明沒犯罪卻彷彿被關入監牢般的生活,必須想辦法讓他們獲得釋放。因此,我希望能夠最大限度上推動公共政策。」

在日本,不只是盲聾者,普遍的身心障礙者福利比其他先進國家還要落後,福島認為其根源在於女性的社會參與持續停滯不前。

「這兩個問題是相通的。如果不消除對女性的歧視,確實做到性別平等的話,包含身心障礙者在內的各種少數族群共生共好的社會是不會實現的。根據世界經濟論壇公布的性別落差指數,日本排在第116位。人類有半數是女性,所有人都是女性生的,但是性別不平等的狀況卻是如此嚴重,只要這個狀況不改善,就無法消除對占整體近百分之十的身心障礙者的歧視。若日本社會持續以「歐吉桑」為中心來運作,對身心障礙者也不會有任何好處。」

©THRONE / KARAVAN Pictures
©THRONE / KARAVAN Pictures

而且,這些「歐吉桑」在不久後也會成為需要接受幫助的老年人。電影《指尖上綻放的愛》的尾聲響起了福島經常引用的詩――吉野弘的《生命》,其中一段是:「生命/是身在其中抱著缺陷/由他者填補而達成圓滿」)。讓人立刻想到如同福島所說的,不論是任何事情,誰無法完全置身事外的人生法則。

「打造一個不管有什麼樣的缺陷,大家都能攜手克服的社會是很重要的,因為具有多元性的社會,才能變得堅韌有包容力。從結果來看,比起競爭,同心協力更能夠提升競爭力。當擁有形形色色的觀點、價值觀和條件的人混合在一起,雖然乍看之下感覺效率很低,但是能夠適應各式各樣的環境,成為有柔軟性的社會。」

指背點字通譯員:春野桃子、前田惇美
採訪拍攝:花井智子
採訪者・文章:松本卓也(nippon.com)

©THRONE / KARAVAN Pictures
©THRONE / KARAVAN Pictures

作品情報

  • 演員:小雪 
    田中偉登、吉澤悠、吉田美佳子、山崎龍太郎、札內幸太、井上肇、朝倉亞希/中川雅也
  • 總監製・製作人:結城 崇史
  • 導演:松本准平
  • 劇本:橫幕智裕
  • 音樂:小瀨村晶
  • 協助:福島令子 福島智
  • 片尾曲:辻井伸行〈貝多芬:C小調第8號鋼琴奏鳴曲 作品13《悲愴》 II. ADAGIO CANTABILE〉
  • 出品國:日本
  • 製作年:2022年
  • 片長:113分
  • 電影發行公司:GAGA
  • 日本文部科學省選定(適合青少年及大人觀賞)
  • 官方網站:https://gaga.ne.jp/sakurairo/
  • 臺灣上映日期:2023/05/05

東京大學 家庭 盲文 育兒 身障人士 身障者 視覺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