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疫情時代,拯救「全世界最孤獨的日本歐吉桑」的處方何在? 疏淡的人際關係勝於「孤獨耐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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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是一種嚴重的「傳染病」
疫情爆發前,全球就流行著一種嚴重的「現代傳染病」——名曰「孤獨」的病。社會性孤獨比起抽菸和肥胖,給人帶來更顯著的精神和健康方面的影響,導致死亡的風險居高——近年來,這種認識在歐美不斷得到普及,尋找孤獨對策成為當務之急。
「能夠證明孤獨負面影響的醫學研究多如繁星。比如有調查結果顯示,孤獨會提高29%的心臟疾病風險,相當於1天抽菸15根,失智症的患病率增加到2.1倍。」溝通策略師岡本純子說,「歐巴馬政權的公共衛生局長Vivek Murthy在任職期間對國內進行了觀察,發表了一個論點:虐待、霸淩、貧困、酒精和藥物依賴等一切社會問題都有一個共通之處,就是孤獨。英國2018年新設了『孤獨大臣(Minister for Loneliness)』一職,從國家層面開始主導解決孤獨問題。」
少子老齡化和都市化的不斷發展,使孤獨成為了男女老少都會「感染」的疾病。其中自尊心強、不善溝通的中老年男性更容易被社會性孤立,而全世界最容易成為孤獨的犧牲品的,就是日本的歐吉桑。這是岡本在著作《全世界最孤獨的日本歐吉桑》中的觀點。疫情開啟的「新日常」下,歐吉桑們似乎更可能進一步孤立。
「孤獨是美德」「以心傳心」的文化
為何「日本歐吉桑」尤其容易陷入孤獨呢?岡本認為很大一個原因是日本獨自的文化和價值觀。
「兩年前出版了書之後,很多男性讀者給出了負面的回饋。由於『孤獨是美德』這一觀念根深蒂固,大多數都是『人終歸是孤獨的』『孤獨哪裡不好』之類的回饋。他們認為擺脫集體性趨同壓力,不依賴於他者的自立就是『孤獨』。孤獨其實有兩種。『loneliness(讓人感到寂寞和不安的孤獨)』和『solitude(享受獨處時光的孤獨)』。然而在日語裡,兩種都是『孤獨』,被混為一談了。我視為問題的是那種想跟人建立人際關係卻無法建立、痛苦的時候想找人依靠卻找不到,感到孤獨卻還得一直獨自活下去的絕望的、長期的孤獨。」
「孤獨」是與美意識聯繫在一起的,從五木寬之的《勸孤獨》(2017年)、下重曉子的《最棒的孤獨》(2018年)成為超級暢銷書一事就能窺見一二。岡本說,「孤獨書」熱潮或許就是「反證了其實很多人都抱有孤獨感」。「其實這背後的心理可能就是,雖然事實上的確感到孤獨寂寞,可又不想被否定,想獲得肯定。」
除了對「孤獨」的美化,日本還是「高語境」文化,即多數人擁有共通的文化背景,要求大家即便不訴諸語言,也能通過察言觀色解讀空氣再做出行動。岡本指出,許多日本人深信通過「以心傳心」可以達到「一切盡在不言中」的境界,導致在語言表達上很笨拙。尤其是那些在長時間勞動、上意下達的縱向溝通方式以及趨同壓力等的企業文化中一路打拼過來的中老年男性都非常依賴於職場,缺乏與「外面」的人「打交道的技巧」,因此容易陷入孤獨。
討厭公司卻依附於公司
美國調查機構Gallup等的調查明確顯示,職場溝通的優劣會影響企業的生產力。「但是日本企業,特別是大企業,長久以來對於員工之間溝通的重要性都沒有充分的認識。員工對企業和職場的『投入度』指數(貢獻意識、幹勁和忠誠度的評價指標)在國際比較中是最低水準,生產效率也是7大已開發國家中最低的。」
對公司有很強的歸屬感,卻並不忠誠。「大多數人都覺得自己是被迫歸屬到企業幹著不想做的工作,與企業及同事之間的連帶感很弱。另一方面他們又是依附於公司而存在的『籠中鳥』。」岡本說,「在籠子裡呆久了,沒法自由地展翅高飛了,可籠子被人奪走後,又會不知所措。日本就量產這樣的人。」
退休後在家無所事事的丈夫,被妻子看作是麻煩,被吐槽是「粗大垃圾」「貼地上掃不走的濕落葉」。「嘴上說著討厭工作,卻又靠工作來獲得別人的認同和存在感,並把這種感覺當做是人生價值的人,在現在六十多歲、七十多歲的人群裡尤其多。在公司組織中想要獲得認同的欲望得到了滿足,所以一旦離開組織,就會茫然不知所措。就算原先計畫好了,等退休後就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愉快地度過餘生,可真到退休時,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興趣愛好,沒有可做的事。在這個活到90歲也不稀奇的時代,退休後還有幾十年的光陰,抱著這種絕望的孤獨感活下去其實也很殘酷。」
「在地方,我們還能看到男性通過節日慶典,積極參與地區活動的身影,可大城市裡的高齡男 性中,『家裡蹲』卻也不在少數。另一方面,歐巴桑們大多有著豐富的社交活動,城市的集會場所95%的人都是女性。我問她們:『您先生現在在做什麼呢?』,得到的答案無非就是『家裡』『圖書館』『發呆』這類。」
不過,岡本也指出孤立化的風險並不僅僅存在於中老年男性。日本一大社會問題「家裡蹲」是跨越全年齡層的,「女性當中感到很難跟他人建立人際關係的人也在增加。」
職場的「遠距化」讓歐吉桑更被疏遠
已經給大約1000名總裁和企業幹部做過溝通技巧指導的岡本,深切地感受到了日本缺乏提高溝通能力的技巧和學習場所。
「不該只做上意下達的傳話筒,如果能在溝通方面下一些功夫,增強員工連帶感,就一定能振奮士氣,生產力也會隨之提高。但是,頂著一張『面癱』臉逐字念稿,是日本企業幹部們的預設屬性。溝通不走心的話,員工的連帶感就不會提高,如今在溝通方面下的功夫還遠遠不夠。」
疫情爆發後遠距辦公加速普及,線上會議越來越多,也使得溝通的門檻進一步提高。「所謂溝通交流,靠的不光是語言,而是要從對方整個身體來獲取資訊。想在雲端把想要傳遞的資訊正確傳遞,就不能只是把稿子通讀一遍,更需要比實際會面時在表情和手勢上下更多的功夫才行。遠距辦公會讓『乖乖聽我講』這類單方面的資訊輸出變多,但在中老年員工中,對遠距溝通抱有抵觸情緒的人似乎也不在少數。比如雖然公司推薦遠距辦公,但依然會有不少人跑去公司坐班...」
對於歐吉桑的孤獨,岡本認為是溝通「錯配」起到了很大的影響,她感歎道:「歐吉桑之間如果能夠建立起相互聊天談心的關係,也就能抱團取暖彼此慰藉孤獨了,可現在的環境下,他們都沒法一起出去喝杯酒。此外也經常聽到有人說:『女性的言談還能聽一下,其他歐吉桑的嘮叨,我可不想聽』。」
重視建立一種疏鬆的人際關係
「社會資本需要充實,但沒法指望國家從政策層面上來發力,而各地方政府就算想要做這個工作,預算也捉襟見肘。」岡本稱。
「現在可行的解決方法,可能就是作為城市的基礎設施,拉起一個像蜘蛛巢穴那樣細密的安全網。如果城市裡到處都分佈著能夠聚會相互交流的場所就好了。比起完全的孤立,我希望能夠重視疏鬆的人際關係和微型社區。沒必要讓自己歸屬到像公司和家庭那種堅實人際關係當中。如果在寺廟、咖啡廳、大浴場、體育館、理髮店等場所能獲得萍水相逢閒聊幾句的交流機會,光這樣就能治癒很多人的孤獨感了。為了確保不陷入幾個月甚至幾年都沒法跟人好好交談的孤立狀態,能夠形成疏鬆人際關係的社會就很理想了。」
然後,如果能有長袖善舞的人來充當聊天的仲介人就最好不過了。「疫情爆發前,我跟周圍的人推薦去小酒店,它可是城市最強的『基礎設施』。有酒水助興,溝通會更加輕鬆順暢,這時有媽媽桑做仲介人,歐吉桑們『雖然不想跟坐旁邊的歐吉桑聊,但還是想跟媽媽桑聊』,最後歐吉桑之間也會聊起天來。」
岡本說,與人打交道也有煩人的一面,但我們需要具備溝通能力,向這種煩人的感覺做出妥協,在某種程度上克服與他人的摩擦。
「我不希望社會變得人人像寄居蟹那樣龜縮在殼裡,然後相互傷害對方的殼。但現在疫情盛行,人們聚集在一起這個行為本身就有一種犯罪感。我發現我們想與別人產生聯繫的這種人類根本的欲望現在正在面臨挑戰。我們該如何應對,是時候該好好思考下了。」
標題圖片:疫情相關的緊急事態宣言全面解除後,上班族們在東京有樂町的一家居酒屋裡聚飲,2020年5月29日,東京都千代田區(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