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約帕運田徑賽銅牌獲得者——辻沙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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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意識到自己的手臂有障礙?
辻沙繪 3歲的時候吧。我看到弟弟一出生就有手臂,瞬間意識到自己有缺陷。在那之前,我每次問媽媽「我的手臂會長出來嗎?」,她總是含含糊糊地說「可能會長出來,也可能長不出來」,所以我期待隨著自己慢慢長大,手臂或許能長出來。但是看到剛生下來的弟弟時,我忽然感到「咦?人的手腳是天生就有的啊?」
現在仍對當時的情形記憶猶新嗎?
辻 非常深刻地印記在腦海裡。我當時就想「後天哪裡長得出來!」「媽媽撒謊了吧?」,備受打擊。因為我之前把所有希望都押在了媽媽說的話上。
沒有右臂,感到過自卑嗎?
辻 完全沒有。我從小就比別人跑得快,小學、國中、高中所有跑步比賽都是第1名。接力跑的時候也總被安排在最後一棒,所以從來沒有因為缺少右臂而感到過自卑(笑)。而且,我也算是聰明伶俐吧,做什麼事情都能很快上手。反而經常會覺得「啊,原來這事個大家都做不了啊」。
聽說你從小學5年級開始打手球。
辻 小學4年級的時候,我家搬到了函館市內,當時的班導師恰好是學校手球隊「Kayage Handball Club」的顧問。全班同學都打手球,那時我雖然完全不了解它是一種怎樣的運動,但看起來很有趣,而且放學後也閑得沒事做,想和大家一起玩,於是就開始打起了手球。
周圍的同學們是如何接納你加入手球隊的呢?
辻 當時,手球隊的負責人高田老師對大家說:「沙繪沒有右臂,但我認識一位學長和她一樣沒有右臂,也在大學裡打手球。所以,沙繪也可以做到」。手球的基本規則要領與肢體是否存在障礙無關,是要朝隊友的臉部附近傳球。高田老師說「我們要做到的,是朝著隊友容易接住的地方傳球」,並將這一基本要求貫徹始終。
你是否強烈地希望大家把你當作健全人來看待呢?
辻 大概有過這種心情吧。相對於「希望大家把自己當作健全人來看待」,更準確地說,是我希望「讓我跟大家做同樣的事情」,因為我是和大家一起接受教育培養長大的。不過,我心中也很清楚自己有肢體缺陷,而且大人們也常常是以「沙繪要不要試著這樣做一下?」的態度對待我,試圖給我提供特殊的照顧。
你後來上了茨城縣立水海道第二高中。聽說那是全國頂級的手球強校。
辻 那是一所縣立高中,所以我是通過正常考試而不是作為體育資優生特招進去的。當時我心中充滿了期待,想看看自己到底能做到什麼程度,但高中生的水準實在是太高了,超出我的想像。而且,這是一所傳統高中,保留著很多長久以來的規矩,比如1年級新生需要幫學長洗運動服等,要做許多手球訓練之外的其他事情。不過,當時的球隊缺少左撇子隊員,所以我剛入學就被招進球隊,還獲得了參賽機會。我們學校的手球隊非常出名,包攬了前一年春季大賽、夏季大賽和國民體育大會等全國賽事的全部冠軍。加入球隊時,我心中就想「啊,我也能做點貢獻了」。當然啦,還有很多不足,但當時感覺自己竟然也有發揮能力的地方。
你在念日本體育大學期間加入了手球隊,後來又轉向田徑運動。可以請你談談成為身障田徑選手的原委嗎?
辻 開始轉向田徑運動正好是升大三的時候。大二那年8月參加夏季集訓時,手球隊教練問我:「打了4年手球,你對將來有什麼打算?」。我回答說:「我想當老師,很早以前就下了決心」。教練突然問:「你沒有考慮過在其他體育項目上拿獎牌嗎?」「打了4年手球,結束後不想挑戰一下嗎?」。那一瞬間,我理解了他是在說帕運,真是受到了打擊。
為什麼說是受到打擊呢?
辻 即便在大學時代,我也是手球隊的主力隊員,而且從小到大,健全人能做的幾乎所有事情,我也都能做到,為什麼反而現在必須主動戴上「身障者」這頂帽子?我想不通。我一直覺得身障運動即是身障者、和大家不一樣的人、行動不便的人從事的運動。所以有一種疑惑:「難道我就屬於這一類人?」,而我又沒有什麼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甚至很多事情比別人做得還要好呢。
雖然自己缺少右臂,但並不屬於世人所說的「身障者」——你是這樣一種意識,對吧?
辻 對對,就是這樣。雖然身體有缺陷,但並不覺得自己屬於「身障者」。所以我覺得老師的意思是「你是身障者」「你去參加身障者的運動項目吧」。一想到「原來老師竟然也是這樣看待我的」,我就非常沮喪,感到無論自己怎麼努力,依然會被視作身障者。
後來你的心情是如何發生變化並決心進軍田徑領域的呢?
辻 就在我感到苦惱、消沉的時候,我聯絡了國中時的恩師小林老師。結果小林老師說「我覺得(轉向田徑運動這件事)只有你沙繪能做得到,何不去試試現在可以做的事情?」之後,我又聯絡了高中的恩師,得到的回答是「上帝不會給你無法戰勝的考驗,而且我認為這是只有沙繪能做到的事情」。他們是我非常信任,而且非常了解我想法的兩位老師,所以我開始覺得「似乎確實如此」,逐漸冷靜了下來。
也就是說,在這個問題上也得到了恩師們的支持。
辻 對。還有一點就是我始終抱有要當一名體育老師的理想。我覺得如果是一個從事過各種體育項目,並且了解世界情況的老師,孩子們可能會更喜歡。這個時候,我才第一次想「好吧,那就嘗試一下吧」。
長期以來,你的肢體缺陷似乎一直是激發你鬥志的動力…
辻 比如,在手球比賽中,有的對手看到我時會露出猶豫的神情,一定是在想「啊,她沒有手臂,擊倒了不太好吧」。這種時候,我就會讓隊友「把球全部傳給我」,然後猛衝猛打一番。而當我拿到許多分以後,對方球員會很驚訝,開始釘住我。這下我就能吸引住對方球員,反過來把球傳給隊友。說到底,我就是不服輸的性格。因此,在這些方面可以說我是永遠不會滿足吧。超出對手預料的那種感覺太爽了。我就是喜歡「怎麼樣?」這樣一種感覺。
手球是團隊運動項目,而田徑則是個人運動項目。轉變過程中最大的難點是什麼?
辻 應該是專注於自我這一點吧。打手球的時候,我一直當場上隊長,經常要配合隊員的狀態去打,根據周圍情況作出判斷。總之就是觀察各個選手的表情、語言和動作,然後決定自己如何發揮。而田徑運動則必須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己身上。但是我也經常感覺自己精力不集中,比如比賽前別人的手機響了,我會隨口說一句「對不起,你手機響了哦」。從性格來說,我有點太過於關心周圍狀況了。現在總算有點明白這個問題了。
你在里約拿到銅牌後就回國了…
辻 嗯,(在里約)沒有完全發揮出來。拿到獎牌,剛覺得「付出總算有了回報,太好了!」,可身邊就站著獲得金牌的選手。拿到銅牌固然開心,但深深感到「我要的不是這個」的感覺。
在其他運動項目上,有些帕運記錄甚至超過了奧運記錄。估計這樣的項目會越來越多,對身障者運動的未來,你抱有怎樣的展望?
辻 我這次雖然拿到了獎牌,但我非常厭惡那種「參加的是帕運,所以才能獲獎」的想法。確實,田徑項目都有時間成績的,所以帕運與奧運之間的差距一目了然。可是,沒有任何一位身障選手給自己設定天花板。如果大家都能以純粹的目光來看比賽,並由衷地讚嘆「她真的很厲害」的話,那該多好啊。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一個縮小帕運與奧運差距的選手。
攝影:蜷川實花採訪、撰文:雜司谷千一
根據《GO Journal》的報導編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