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柬埔寨开发出全球首款央行数字货币的日本人

——作为一家初创企业，Soramitsu以创意为利器，为一个国家的中央银行开发出了数字货币，这个过程让人联想到史蒂夫･乔布斯和比尔･盖茨最初在硅谷的创业岁月。您为何将目光投向了数字货币？

比尔･盖茨和史蒂夫･乔布斯那样的人物，我实在是难以望其项背，不过我在索尼工作了很长时间。由于索尼的企业文化就是要争创世界之先，所以我也总想做一些新东西。我在硅谷开发了第一款VAIO个人电脑，但后来亏损严重。我认为硬件的时代已经过去，今后将是服务和互联网的时代，于是回到了日本，创立了电子货币Edy。

Edy是取Euro、Dollar、Yen的首字母组合而成，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要成为世界通货。然而，由于存在技术壁垒，在海外完全不被接受，只在日本进行了推广。而比特币诞生后，很快就在世界范围流通起来。这让我觉得很不甘心，于是加入了拥有区块链（组合运用密码技术在构成分布式网络的多台电脑上同步记录交易信息等数据的手法）技术的Soramitsu公司，现在担任董事长职务。

——也就是说，在不断追求创新的过程中，最终选择了开发数字货币吗？

这确实已经成为了自己的毕生事业，甚至感叹终于迎来这样的时代。当技术水平可以将想法变为现实的时候，恰好柬埔寨中央银行找上了门，我觉得这就是自己的毕生事业了，于是开始着手行动。

——如果开发Edy的那个时候有区块链技术，那么Edy是否早已成为数字货币了呢？

我认为会的。创立Edy的时候，大学老师大发雷霆，怒斥“你们把技术用错了地方！”。他的意思是无法实现所谓的任意流通（价值在不特定所有者之间转移）。从学者的角度来看，这在经济理论上是非常荒谬的。他觉得这只是单纯的预付卡，并不是电子货币。

不过，当时没有一种安全性高、可以实现任意流通的技术，我们只能做成非任意流通方式的“账户型”（用户账户之间的转账交易）模式。Suica效仿了这种模式，后来Pay Pay和LINE Pay也纷纷效仿。因此，关于日本金融行业变成这种效率低下的账户型模式，无法实现任意流通这个问题，我觉得自己也有一些责任。因为我一开始就不顾学者的反对，采用了错误的方式。于是我一直惦记着必须纠正这个弊端。总之就是想要改变社会。心中有种强烈的想法：必须做点什么。

起初以为柬埔寨国家银行的邀请是诈骗

——柬埔寨中央银行（柬埔寨国家银行）找上门来请求代为开发数字货币系统的时候，是否恰恰因为你们是一家初创企业，才能毫不犹豫地立刻接下这个工作的呢？

当时，对方在社交媒体上发来信息，自称“我们是一家国家银行”，“想尝试一下贵公司的技术”。起初以为是冒牌货，觉得国家银行不可能主动联系我们这样的初创企业，这绝对是所谓的诈骗！不过，沟通了一段时间之后，感觉似乎不是骗子，于是我和公司创始人一起去了一趟柬埔寨。结果发现，对方还真是柬埔寨国家银行。

我在索尼目睹了各种技术的盛衰。很多年前，有一种叫做Betamax的录像带，结果输给了VHS，而记忆棒又输给了SD卡。我觉得在IT技术方面，光靠日本是不行的。“加拉帕戈斯”化（在孤立环境中进行自我优化）绝对赢不了。我受过多次打击，终于明白了如果不在国际舞台比拼，追求世界标准，那就不可能生存下来。

Soramitsu公司创始人武宫诚原本是美国人，但来到日本后爱上了这里，已经归化入籍。他也认为应该从一开始就到国际上去较量，曾经开发了原型机以后风风火火跑到瑞士参加了达沃斯论坛会议，还跑去纽约开发布会。他始终抱有危机意识，觉得不这么做肯定无法生存。我想，柬埔寨国家银行应该就是看重了这一点。

位于柬埔寨首都金边的柬埔寨国家银行（图片：Soramitsu）

Soramitsu创始人武宫诚（右起第二人）和宫泽（左起第三人）在吴哥窟遗迹前拍照留念（图片：Soramitsu）

——从一开始就到国际舞台上较量，最终取得成功也是因为技术过硬。

没错。武宫是真正的天才。他大学毕业后加入美国陆军，一直从事脑科学和人工智能等方面的研究。他跳槽到在奈良县的NTT尖端技术研究所工作时，比特币诞生了。他说“确实厉害，但我觉得可以做出更好的”，并且他也实际做了出来。他像斯蒂夫･沃兹尼亚克（天才技术专家、苹果联合创始人之一）那样，搞出了最尖端的东西。相对而言，我可能属于史蒂夫･乔布斯那种类型的人。自己虽然也写代码，但并没有那么擅长，所以我总是尽力去理解新的技术，然后一边思考如何让社会接受，一边付诸实践。

——Soramitsu采用的商业模式是将独家开发的区块链技术“Hyperledger Iroha”作为一种开放资源进行分享，然后通过周边产品获得收益。这有别于传统日本企业的模式。

也有其他一些日本企业开发了区块链，但像我们这样作为开放资源参与国际竞争的企业真的很少。区块链开发巨头在日本国内闭关自守，而且采用的是收取专利使用费的商业模式，不是作为开放资源共享，所以无法推广开来。闭关自守的做法真是令人遗憾啊。

长此以往将落后于世界的日本金融界

——回到Bakong的话题，在柬埔寨流通的大多是美元，而非本国货币，中央银行一直感到很头疼。但推出Bakong以后，本国货币的流通比例提高了。

柬埔寨的国家银行相当靠谱。工作人员中年轻人多，大家平时都在积极学习。虽说是金融行业的人，但也愿意接受新技术，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没有阻力。而日本的金融机构阻力很大，许多高管不想出现失败，会以不能改变现有系统等理由来拒绝采用新技术。

长此以往，日本将会越来越落后。日本金融界的一位大人物还说“正是因为柬埔寨原来缺乏完善的金融基础设施，所以才能推出数字货币”。可是事情不是这么简单，这后面还有前瞻性的眼光和愿意挑战的气魄。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实现这一创举，也是因为他们已经完成了概念设计。央行数字货币（CBDC）应该是怎么样的——这个问题他们完全心中有数。

日本没有数字货币的概念设计。央行数字货币应该是怎样的？这个问题没有明确答案。我觉得像是打算今后再一点一点推进实证实验。而柬埔寨却早已有了成熟的思路。关于存在什么风险、这样做是否会给银行造成重大影响等问题，早已通过模拟测试搞得一清二楚。那还是2016年的事情，也就是说柬埔寨早在五年前就已经远比日本明白了。

在柬埔寨，美元流通的数量甚至超过了本国货币瑞尔。该国一直想改变美元流通比例居高不下的状况。而推出Bakong以后，本国货币的流通比例就提高了。

柬埔寨国家银行总干事Chea Serey在数字货币“Bakong”的启动仪式上致辞，2020年10月28日，金边（共同社）

——柬埔寨国家银行对中国的数字人民币也产生了危机感？

我认为是的。他们还是非常在意数字人民币的动向。尽管中国一直宣称数字人民币仅限国内使用，但我觉得这大概是个权宜的说辞。中国已经与阿联酋、泰国举行了研讨会，探讨了在海外使用数字人民币的可能性。他们谈的都是围绕数字人民币展开国际合作的话题，正在考虑如何在亚洲地区推广普及，比如能否在“一带一路”项目中运用。如果实际推广开来，那么美国就无法利用以美元为基础的SWIFT（全球银行间金融电信协会）清算系统实施经济制裁了。即使朝鲜和缅甸受到经济制裁，也可以借助数字人民币不断获得从中国转来的资金。

呼吁民众使用数字货币“Bakong”的海报（金边市内，图片：Soramitsu）

数字人民币的威胁

——今后，如果以数字人民币为代表的数字货币在各国不断普及，您认为社会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我设想出了三种发展路径。第一路径是，日本的金融机构按照正常的形式顺利进步，逐渐引入新的数字技术。

第二路径是，如果第一路径没有成功，那么新的平台将会取代金融机构。或是某某Pay，或是Facebook什么的。超大型平台企业通过新技术提供的高便利性服务，不断吸引用户，导致日本金融机构的市场份额日益下降，银行因此遭到淘汰。

第三路径是，不会出现中央集权式平台一手遮天的局面，随着分散型金融的普及，大家将分散持有资产，民主决定如何分配。或许金融机构也不必存在了。比如通过DEX（Decentralized Exchange）这种去中心化交易所，资产就可以自动进行兑换，而无需经由人工。外汇兑换什么的，全都可以实现。这种模式会以更加低廉的成本不断得到普及。我认为这三种势力会在不断做大市场规模的同时共存下去。

——您担任了日本银行数字货币小组圆桌委员。您认为日本的数字货币应该朝着什么方向发展？

我认为前面提到的第二路径不太好。如果平台企业掌控了日本的金融界，那么银行的信用创造功能就会受限，无法激活经济。所以，还是第一路径比较好吧。如果是第三路径，我觉得比特币那样的虚拟货币今后也会继续发展，但如果银行能够提供便利的服务，那么多数日本人应该还是会选择银行。话说回来，作为个人而言，我一直支持第一路径。

《Soramitsu 在全球率先开发出央行数字货币“Bakong”的初创企业》封面（宫泽和正 著  日经BP）

日本银行为数字货币的发展设定了大前提，那就是民间数字货币和支付手段要与日本银行将来发行的CBDC（央行数字货币）共存和合作。要实现这一目标，日本的银行存款必须用起来更加方便。我认为有必要构建一种金融体系，银行发行基于区块链等最新技术的民间数字货币，将支付成本降到现在的十分之一以下，实现即时支付和任意流通，并且可以设定利用智能合约为支付方法设定多种渠道。如果不这么做，用户就会转为选择采用新技术实现的，具有更高便利性的支付手段。

日本有一家名叫数字平台（Digital Platform）企业，成立于2020年4月，公司运营的平台可以发行包括银行和地方自治体在内全国范围通用的民间数字货币。该企业掌握了和柬埔寨央行数字货币“Bakong”相同的技术，我认为他们会串联起全国的银行和地方自治体，将来还会与日本银行发行的央行数字货币联手，以低廉的成本为民众提供高便利性的数字货币，最终建立起新时代的支付体系。

标题图片：介绍柬埔寨数字货币“Bakong”的展示区，金边，2020年10月28日，共同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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