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和时代的日本

对中国人来说，5月1日是劳动节；我生活的日本，今年的这一天也是举国欢庆的日子。日本新天皇即位，年号从“平成”改为了“令和”。确切地说，今年5月1日的零点前是“平成31年4月30日”，零点后日本则进入了“令和元年5月1日”。

众所周知，古代东亚主要靠以中国为中心的“贡封秩序”来维持地区秩序。作为表示臣服的标志，中国周边的东亚各国要奉中国为“正朔” ，即按照中国皇帝的年号来记录历史。因此，除中国外东亚各国没有年号。

但是，公元645年日本发生了被称为“大化改新”的政变，当时的中国处于唐朝初期。根据成书于公元720年的日本最早的正史《日本书纪》记载，似乎这场政变是一件千秋伟业。但因为是胜利一方的记载，从中并不能探寻出“大化改新”的真相。当年“大化改新”全部的真相到底如何如今已无从得知，因此以下的论述中有我本人推测的成分，请大家谅解。

当时的日本主要有两股势力在互相角逐。一股是草根日本人集团，另一股则是来自于中国和朝鲜半岛、被称为“渡来人”的外来精英移民集团。由于这些外来移民与中国及朝鲜半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他们比草根日本人的势力强大。当时朝鲜半岛上，形成了“唐与新罗”的联盟和“高句丽与百济”的联盟，两大联盟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与百济保持着友好关系的日本当时也曾摇摆不定。

外来精英移民集团的代表苏我一族权势鼎盛，其执牛耳者苏我入鹿可谓是权倾朝野。公元645年6月12日白天，时年19岁的中大兄皇子，也就是后来的天智天皇等人将苏我入鹿刺杀于皇宫之中。

政变成功后，肃清了苏我家族势力的中大兄皇子尝试建立不受外来势力干扰、以天皇为中心的律令制国家。自然也就突破了“除中国外东亚各国不得拥有年号”的禁忌，该年被确立为“大化元年”。此后，每逢新天皇即位日本就会确立自己新的年号，这次的“令和”已经是日本第248个年号了。

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以“全体国民共同庆祝令和元年”为理由，给全国民众放了一个10天的长假，这是二战后最长的一个假期。据他的秘书说，“给国民10天长假，其实是因为今年7月将迎来参议院选举，让大家增长对他的好感吧”。12年前，当时担任首相的安倍曾经在7月份的参议院选举中惨败，被迫辞职。所以安倍想借这次7月份的参议院选举挽回名誉。

长假期间，日本的电视台连续多日从早到晚播放“令和”专题报道节目。内容主要有追踪新天皇迄今为止的人生足迹以及在街头随机采访路人，问他们“令和时代想做些什么”之类。

在10天的长假中，今天是几号，星期几，甚至现在是几点都让我搞得模糊不清。因为太无聊，所以将三岛由纪夫的书从书架上取下来重读。三岛是二战后日本的最具代表性的作家之一，因忧虑日本的前途而在1970年45岁时自杀身亡。他在大白天闯入自卫队东京总部，呼吁自卫队发动政变，大喊“立刻修宪，将日本重新变回天皇中心制国家！”因为没有人搭理他的要求，他随即当场愤然剖腹自杀。 

其实早在这起“政变未遂”闹剧发生的4个月前，三岛就写了一篇可以理解为“遗书”或是“预告”的文章，并投稿给了《产经新闻》报社。

他在文章中写道：“我对将来的日本不抱太大的希望。这样下去，日本将会灭亡的感觉日益加深。真正的日本将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苟延残喘于远东一角，无机的，空洞的，中立的，中间色的，富裕的，做事周到的经济大国。”

我一边反复读着这样的文章，一边不由得给我的一位熟人打电话，他是一位大学教授，也是研究三岛由纪夫最权威的学者。他接电话时恰好在家，在电话中他说：“三岛如果亲眼看到从平成改元为令和的日本，毫无疑问他会更加失望。他一定会怒吼：‘日本怎么变得这么愚钝！这么落魄的日本，连经济大国的地位都在一点点丧失’。或许是悖论，因为不用看半个世纪后出人意料的日本的样子，所以半个世纪前三岛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或许是一桩幸事。”

最近“三岛文学”正被列入“古典文学”的领域。如今的诺贝尔文学奖候选日本作家已经从三岛变成了村上春树。 

但是，仔细思虑一下，似乎可以说，日本正逐步变回“过去的样子”。再进一步说，日本正逐步回归“古代的样子”。

比如，在日本迎接“令和时代”到来的时候，欧亚大陆的领导人在北京汇聚一堂，中国正举办“‘一带一路’合作国际高峰论坛”。仿佛又回到了唐代，当时中国的都城长安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国际都市。

回想起来，30年前从“昭和”改元为“平成”的时候，日本还是世界经济的中心。因为那一年我刚好大学毕业开始踏入社会，所以印象深刻。当时的大人都鼓励我们年轻人说：“一定要成为走向国际舞台的日本人啊！”

但是，30年后的今天，日本走进了一个被戏称为“半径1米” 的时代。也就是说，在现今这个时代，大家只关心以自己为圆心的半径一米以内的事情。具体地说，就是自己的健康啦、养老金啦、吃得啦、穿的啦之类。正因如此，最近日本的畅销书和杂志的特辑报道，越来越多的都是以这些“一米以内”的事情作为话题。前不久，大家还在因为“日本人不关心国际事务”而担心，但现在，日本人正变得连“离自己比较远的”国内事务也不怎么关心了。

有不少人指出，这是日本向明治维新前的江户时代回归的一种倾向。这似乎也不无道理，只是有一点跟江户时代有所不同。那就是江户时代的日本，在长达200多年的时间里奉行“锁国”政策，而现在，跟外国人近距离接触的机会非常多，仅去年一年就有3118万外国游客来日本访问。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令和时代的日本”并不是回归到江户时代，也许是朝着北欧高福利社会演变。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不管日本未来走向何方，只希望它能与“平成的30年”一样，保持和平！

撰文：近藤大介（日本《周刊现代》副主编）
标题图片：日本网
转载自经济观察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