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口不言的菅义伟政权：剖析政府和科学家围绕奥运会的攻防战，未能传递给民众的讯息

互相矛盾的讯息

收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菅义伟放弃竞选自民党党首的两天后，“东京2020”落下了帷幕。

国际奥委会（IOC）主席巴赫斩钉截铁地宣称“可以说这是一届安全的大会”，表示完全没有证据显示日本国内出现了疫情扩散，官房长官加藤胜信总结称“顺利举办了一届安全、安心的奥运会”。

在提到奥运会的时候，官员们总是说“安心安全”，但事实果真如此吗？

防控新冠疫情专家小组负责人尾身茂表示，民众在对现状感到“不安”的同时，恐怕还感到了矛盾。“最重要的是讯息。即使不举办奥运会，受德尔塔毒株以及连休、暑假和盂兰盆节外出人流增多的影响，疫情也可能会扩大。在这种情况下，大批心怀不安和矛盾的民众是如何理解奥运会和政府传递出的讯息的呢？”

明明一直在呼吁民众减少外出和聚会，却为前来参加开幕式的巴赫举办了欢迎宴会。对内呼吁民众避免跨地区流动，不要回老家探亲，对外却放开国外运动员乃至相关人员入境。在远足和修学旅行纷纷推迟的情况下，却允许学校组织的残奥会现场观赛活动。

相较于举办奥运会本身，更让尾身感到不满的，莫如说是政府在围绕举办奥运的信息发布方面，工作做得很不到位。

尾身认为，领导人应该对为什么要在“不寻常”的情况下举办奥运会一事做出充分的说明，以此求得民众的理解和谅解，这可以说是能否赢得民众支持的“分水岭”。

“本来政府必须明确解释在大流行病持续蔓延的情况下举办奥运会的意义和理由。如果政府向民众分享了自己的考虑，那么大家的意识就会发生变化，政府和民众就能产生一致抗疫的共情。”

然而，要想做到这一点，政府的说明必须得到大部分民众的理解和谅解。尾身自始至终地强调，此次问题的本质并不在于“气泡状”的封闭防疫环境中是否会发生感染，而是举办奥运会给民众意识带来的影响。“在恳请普通民众减少外出的情况下，如果允许观众现场观赛，那就会给民众传递出自相矛盾的讯息。”

最好采用无观众形式

来自新冠疫情防控小组的有关专家于6月18日提出了“最好采用无观众形式”的建议。无论是公布建议的时间，还是具体的内容，都经历了和政府在台面下的“攻防交战”，充满了迂回曲折。

有关专家提交的关于举办奥运会伴随疫情扩散风险的意见书（摄影：nippon.com日本网 编辑部）

专家们正式开始讨论奥运风险问题，是在整整两个月前的4月18日召开的学习会上。“奥运及残奥会无疑存在导致疫情扩散的风险。我们的首要工作是确定如何对待这个问题。”

此后，尾身和其他有关专家每周差不多召开两次学习会，一直在认真讨论。“既然举办大会存在风险，那么我们就应该深入研究到底是否应该举办。如果最后政府还是要举办的话……”——据说一度甚至还在建议草稿中写入提议取消举办奥运会的深度内容。

“确实有一部分人主张取消。但我们原本的职责是评估举办奥运会的风险。最后根据风险评估结果来决定是否举办奥运会的，是日本政府和奥组委，恐怕我们应该专注于风险评估。大家逐渐形成了这样的共识，认为最好不要介入是否举办奥运会这个问题。”

而且，尾身在各种官方或非官方场合与政府人士交流过程中，逐渐了解了政府决心举办奥运会的意志是何等坚定。尾身表示，自己完全可以说一些政府根本无意付诸实践的高谈阔论，或者方便自己将来撇清关系的意见，但这样做只是自我满足。

如此一来二去，涉及是否应该举办奥运会的建议方案在5月的时候就已经消失。此前有传闻称，首相是参加6月11日至13日在英国举行的七国集团（G7）峰会期间公开承诺将如期举办奥运会的，但实际上，政府早在此前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对专家施加的压力

日本政府和奥组委一直希望以允许观众现场观赛的形式举办奥运会，对专家建议的戒备之心与日俱增。

“请转告尾身先生，建议中以不提空场办赛为好。”据说，相关专家还接到过这类政治家及赞助企业打来的电话，让人感到是在施压。媒体也开始连日报道首相官邸 “让尾身闭嘴”的声音。

公布建议的四天前，也就是6月14日，尾身私下向经济再生担当大臣西村康稔递交了专家建议的最终文稿。直到当天早上，尾身还一直在纠结，最终决定打算将“无观众形式风险较低”这一点表述为“最好采用无观众形式”，并向热心专家们征求了意见。没有任何人提出反对意见。

如果断言“应该采用无观众形式”，那么就会越过风险评估的界限。“最好”怎么怎么样这个措辞，既体现了从专家角度致力于风险评估的态度，同时又在不越界的尺度内给出了更进一步的建议。

在发布建议的记者会上，除了从科学角度评估风险这一点外，尾身还就疫情之下举办奥运会的意义发表了个人看法，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他首先提到日本做出了国际承诺，然后表达了奥运会属于运动员而非奥委会官员等“奥运家长”的想法，最后表示将制定基于最新技术的全新观赛方法。

尾身说，尽管也有人认为专家谈论这些意义有僭越之嫌，但他只是希望政府、东京都知事和奥组委能够考虑到这种情况。

然而，政府根本不听专家意见，只是一味重复“安心安全”这种空话，强行排除众议，执行了原定计划。

无视建议，宣布“允许观众现场观赛”

6月21日，国际奥委会和国际残奥委会（IPC）、东京奥组委、东京都和日本政府举行了五方磋商会议。当日傍晚，尾身接到了奥组委主席桥本圣子的电话，被告知“已经决定将每场比赛观众人数上限设为1万人”。

同日，当被媒体问到政府在哪些方面采纳了专家提出的空场办赛建议时，桥本主席回答称“尾身会长的建议中也并未提到要取消举办”。

难道政府一方面不让专家发表取消办赛建议的言论，另一方面又想让专家来背锅？虽然最终决定权掌握在政府和奥组委手中，但他们的行为举动看似非常轻视依据科学数据发表意见的专家。

尾身就此事发表了较为激烈的言辞。“如果采用我们的意见也就罢了，如果不采用的话，希望能说明不采用的理由。我们给出的建议是有充分依据的。政府和奥组委等部门的领导恐怕有责任向大家好好解释一下判断理由。”

围绕举办“东京2020奥运会”问题的经过

最终，在疫情持续蔓延和自民公明两党苦战东京都议会选举等因素影响下，日本政府在距离奥运会开幕大约两周前的7月8日，最终接受了“无观众形式”的方案。

奥运期间特殊的直接谈判

奥运会开幕一周后的7月30日，尾身和国立传染病研究所所长胁田隆字、内阁参事冈部信彦三人拜访首相官邸，展开了奥运期间特殊的直接谈判。媒体并没有对此事进行太多的报道。但对尾身而言，这“无疑就是难以逾越的卢比孔河（欧洲谚语中“渡过卢比孔河”表示破釜沉舟之意——译注）”，跨出这一步具有重大意义。

在官邸亲手递交的一张A4纸上写着醒目的标题——“为进一步获得民众理解支持而希望政府向民众传达的情况”。在多条建议中，尾身最想告诉政府的一条是“为了让民众对危机产生共情，包括奥运会在内，恳请政府多发布一些切实为心情复杂的民众着想的讯息”。

前一天，也就是7月29日，全国新增感染人数突破1万人，疫情呈现出前所未有的严重形势。7月30日，埼玉县、千叶县、神奈川县和大阪府发布紧急状态宣言，首相预定于晚上9点会见尾身。当时，尾身等人希望的是首相要设身处地考虑民众在奥运会和疫情期间的复杂心情，而非照本宣科官员们写好的材料。

尾身这样说道：“无论我们做几百次说明，民众也不会听的。大家想听的应该是总理说的话，想听自己选出来的领导的话。”

然而，首相从来没有面向民众真诚地解释过举办奥运会的意义。从未设身处地地考虑过民众的不安和不满情绪，从未发自内心地传递过讯息，菅义伟政府就是在这种状态下更迭的。

标题图片：埼玉、千叶、神奈川、大阪四府县决定发布紧急状态宣言，时任首相菅义伟（左）和防控新冠疫情专家小组负责人尾身茂召开记者会，7月30日，首相官邸（时事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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